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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来兮（七）
“子聪爸爸，这回过来是想请您给毕业班家长作报告，介绍一下您教育孩子的经验。”王老师第三次造访时，学礼家三个都已经上大学了，而且是在同一年。这在小城是一件非常轰动的事。
学礼嘴上客套着，说自己水平有限，说都是老师的功劳，但心下是得意的。王老师说：“您就不要谦虚了，教育成果就摆在眼前嘛，一年三个大学生！都是一样的老师，别的孩子为什么没有考取？您就是家长们的楷模。”
此时已是七八年秋，距离子聪从唐宅被强行带回家不过一年半时间，学礼仿佛像做了一场梦，转眼，三个孩子陆续都成了大学生。由于七七级大学生也是七八年录取，所以子聪、雅慧和雅萍是同一年入学的，只不过老大老二是上半年，老三雅萍是秋季入学。好多学校争先恐后请学礼去介绍教育子女的经验。他感觉自己的脸上倍有光彩。
若是他的三个孩子听到他的侃侃而谈，恐怕会很不以为然。父亲的确是成功了，孩子们在他的专制、暴政下，终于有了出息。如果这就是教育成功的话，他做到了。
子聪考上大学毫无悬念。他中学时的成绩本来就数一数二，只不过是能不能考出高分的问题。
七七年暑假一过，一中就办起了高考复习班，无偿为像子聪这样的历届毕业生突击补习。老师们可铆足了劲啊！尽管只有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却收到了显著的效果。
十月份县里初试，子聪获得了总分第一名的好成绩。紧接着全省复试，他又考出了高分。填报志愿时，他毫不犹豫填了几千里外的西南某重点高校。
1978年3月初，子聪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
和子聪比起来，雅慧可没这般幸运。由于在农村插队，她没有很好的复习条件。她不敢提要求回城参加高考复习班，怕刚来不久就回去影响不好，也怕让人知道她参加高考，万一考不取很丢脸。她只能在空余时间躲在阁楼上偷偷地、毫无头绪地复习。即便如此，她初试过关，也有了复试的资格，却差几分落榜了。
那天雅萍放学回家，子聪给她看了录取通知书。雅萍看到哥哥的脸上是久违了的神采飞扬。捧着这张烫金的通知书，雅萍就像捧着圣旨一样，内心充满神圣的感觉，她想，哪天通知书上写着她的名字该有多好！喜形于色的学礼对雅萍说：“明天礼拜天，你去祥里跑一趟，把哥哥录取的消息告诉你姐，让她回来跟哥哥道个别。”
这是雅萍第三次单独去祥里村。第一次是刚得知恢复高考，她去把消息告诉雅慧，还带去了她的高中课本。第二次是元旦，给她带去家里做的她爱吃的梅干菜肉。那两次，雅萍来来去去都很开心，去乡下对她而言是被允许的放风。而这一次，雅萍的脚步有些沉重，她不知要怎么开口。
雅慧得知哥哥考上了，先是一喜，接着喜忧参半地低声问道：那我呢？她还是抱着一线希望的。雅萍小心地说：榜上没有你的名字……雅慧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雅萍宽慰说：姐，没关系，大不了你今年跟我一起再考一次吧。雅慧说：也只有这样了。
过了一阵，雅慧收拾好心情，请了假，跟雅萍回了家。她要祝福哥哥，从此以后他真的可以远走高飞、不再受父亲约束了。子聪见了雅慧，脸上掠过一丝亏欠。他跟雅慧说：要是你留城，你一定能考上去，我欠你的。雅慧说，哥千万别这样说，你能考上去这就是最好的了，我为你高兴。
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准备，子聪要出门了。学礼和燕清请了假一起送他去J市。子聪得从J市坐火车到上海，再转车到成都，前后差不多得个把星期。学礼想来想去还是带着妻儿去了云舒家。老友间的芥蒂，甫一见面就烟消云散了。云舒说：还是你老兄有远见啊！子聪这孩子算是有出息了！云舒的妻子做了几个拿手好菜，招待他们在家吃了一顿晚饭，然后在昏暗的夜色中一起送子聪上了火车。
车轮滚滚，子聪的心早已飞往将要就读的高校。偶尔，晓燕的音容笑貌会浮现在眼前。他还是惦记她，也惦记唐宅村那些人，唐永涛书记，大叔大婶，年长他七八岁的徒弟，还有那些每夜来寺庙陪他闲聊的小伙伴……可是，他和她，以及他们的距离，就像他和家乡的距离一样，渐行渐远。
子聪曾闪过和晓燕再次联系的念头，现在没人可以管束他了。然而他知道，若和晓燕恢复关系，意味着这辈子还是得捆绑在家乡，这是他所不愿意的。J市，唐宅，离家实在太近了。他得远走高飞，不再跟家乡有任何瓜葛。他只希望晓燕能够找到一个爱她的男人，结婚，生子，把他忘了。
两个月后，学礼得到消息，由于教师紧缺，当年师范院校扩招，雅慧的分数在扩招的线上。他让雅萍再跑一趟，把雅慧叫上来填志愿。于是就有了雅慧和父亲的艰难谈话。雅慧说她想做医生，不想当老师。学礼说今年扩招的只有师范，没有医科。雅慧说那就放弃，大不了七月份跟雅萍一起再考一次。学礼着急了，他跟雅慧说，你能肯定七月份一定能考取？万一考不取的话，就没法离开农村，要上调回城谈何容易，你根本不知道我们的难处！
的确，这点雅萍是知道的。雅慧下放期间，家里时不时会有不速之客，都是祥里村的农民，进程看病总是先到雅慧家，他们知道燕清在医院当护士，看病方便。有一回一个病重的住院住不起，在家里一住就是个把月。那个月家里的生活一下子乱了套。雅萍有时候流露出厌烦的神色，父亲把她叫到一边郑重其事地对她说，心里再怎么想不要摆在脸上，雅慧还在乡下，不管什么人都是得罪不起的，万一回不了城可怎么办？
然而，让学礼始料不及的是，时隔一年，再也不存在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一说了，所有的知青都无条件的返城了。精明的学礼有两个没料到：一个是七七年恢复高考，那是雅慧下乡不久的事；一个是第二年取消了上山下乡。他若是有先知先觉，怎么着也要再拖上几个月，那样就少走了很多弯路。
在父亲的高压政策下，不管愿意不愿意，雅慧别别扭扭地补填了志愿。没多久录取通知来了，雅慧离开了祥里村。全村人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地把她送到村口。这是他们村出的第一个大学生，尽管是个才来了九个月的知青，而且是唯一的一个知青。
七月份，78年的高考开始了。7、8、9三天，酷热难当的盛夏。子聪在雅萍考试的头一天晚上赶回了家。他说他得亲自送小妹去考场为她助阵。
两个月后，雅萍也没有悬念地收到了录取通知书，是她的第一志愿——医科大学。她本不爱学医，想当老师，但学礼觉得，家里已经有个老师了，还应该有个医生，于是，雅慧和雅萍，阴差阳错的，在父亲的安排下都填报了自己不甚喜欢的专业。好在姐妹俩都秉承了父亲的优良传统，干一行爱一行，若干年后在各自的岗位上都有些建树。这是后话。
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孩子，学礼内心是喜悦的。在台上作报告的时候，面对台下黑压压坐着的那些家长，他更是无比自豪。
只是，对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子聪，他还是隐隐有些担心，怕他出啥事。虽然子聪按照他的要求每半个月有一封家信，但那似乎是加急电报，寥寥几句，写不到半页纸。对这个儿子他已经没法管了，他的手再长，也伸不到那么远。倒是两个女儿还在他的掌控之下，毕竟在省内他总有办法。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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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30条）
这个家一下子出了三个大学生，这会引起轰动的。看来，父母与长辈的遗传基因真好，也有子女后天的努力，令人敬佩。
@锦瑟黎燕：刚开始恢复高考的时候，一家出几个大学生非常稀罕，后来也就习以为常了。谢谢黎燕老师美评！
寒灯十载伴书舟，茧手织春未解裘。
忽报云台三桂茂，最欣门第有传流。
@阳光笙箫支剑笙：谢谢支老师！
那年我父亲也送三个儿子上大学，轰动一时，人家夸他有福，他说：“有啥福，有豆腐！”后来他多少年不开退休金，继而得阿尔茨海默症，全靠“豆腐”了。不过那时他不知道这些了。文中的父亲让我想起很多。多有相似处啊，有点感慨！多谢您的美文！
@王志学四连笔记：你父亲也是厉害啊！你们兄弟仨也都同一年上大学，不简单。家族基因好！[赞][赞][赞]
雅萍说她想做医生，不想当老师。这个该是雅慧吧？
兄妹三都有了好的开头，期待精彩继续。
@梦菊：不得不说，您看文实在是仔细，我自己都疏忽掉的地方，被您发现了。谢谢，改过来了。[花][花][花]
一家出了三个大学生，真是不简单。这与父母家教很有关系。人生关键处只有那么几步，就这几步确实需要贵人指点。
@霁月：有些思想，是在有了一定的人生积淀以后才会形成的。在当时，或许三个子女都不会领情。
三个孩子都考上了大学，可喜可贺。这个父亲可敬，关键时刻，能给子女指明方向。严父慈母，中国家庭都差不多。
@雨凌：也有反过来的，我们一个邻居，那是严母慈父呢。[偷笑]
兄妹三人都有才智也都有主见，不得不说遗传基因好，父亲严厉难以忍受，忍受下来不简单，这个父亲不完美，但也有让子女受惠之处。
@轻品慢尝：不得不说，这三兄妹的内心也是足够强大的。换做别的孩子，或许就抑郁了。
@难诉相思：所以这三兄妹是可堪用之才。
军转干部要求严，
兄妹三人不简单。
要问祖籍在何处，
重庆梁平有家园。
@韩暄：韩暄的诗也写得好。
其实老父亲对子聪可以放心了，不仅是距离的问题，更是层次的问题，子聪与晓燕之间已经有了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这道鸿沟不是用情就可以填满的，这是人生道路的不同。
@四格格：在一个控制欲强的父亲眼里，儿子不被掌控是件痛苦的事。——尽管他已经不需要被掌控。
77、78年高考，录取比例只有百分之几。子聪兄妹仨全考取，这可是佳话，自然会引起学校重视，家庭教育必然会被挖掘，这大概是父亲最得意的事情之一。77年本来招20万，后来扩招6万5，加起来不到百分之五，雅慧也很优秀。我大学毕业后做高中教师，78年是第一批学生高考。
@诚厚：那两年真的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啊！雅慧要是不下乡，有个好的复习环境，一定会考得更理想些。
这个父亲的拳拳爱心，也令人动容。只是武断得有些过头！好在孩子争气，凭着国家大政策顺利成为了天之骄子，实在是可喜可贺，更让霸道的父亲大大风光起来！
@鸣虫：是呀，那一年是霸道父亲的高光时刻，得感谢国家的大政策，否则三个孩子的命运还不知道会怎样呢？谢谢鸣虫老师的精美点评。
这老父亲真是有骄傲的资本啊！那时候大学多么难考啊，一下子三个，是谁都得梦里笑醒。
@惑矣：也是国家大政策才会给这三兄妹如此机会。谢谢惑矣美评！
在孩子的眼中，老父亲也许太固执，太专制，但在别人的眼中，他是一个有权威、成功的父亲，三个出色优异的孩子，奠定了老父亲在众人眼中的崇高地位。
@四格格：是呀，三个孩子是别人家的孩子，霸道父亲也是别人家的父亲。
学习在与家长对他的孩子们的培养和教育，生活在这个氛围的家庭中，一个更比一个出色，都考上了自己理想的大学，这就是教育的根本。
为这个家庭培养出三个大学生歌唱和祝福，令人羡慕不易，感觉这种家庭的特色，令人去跟随着学习他家的三个出色的大学生，给人有种唏嘘的感觉。
@诃痴快乐：谢谢诃痴老师来访美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