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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恰似一场没有返程的旅行，一路风尘仆仆，一路捡拾记忆，一路遗失过往。那些成功时的得意、欢笑，挫折后的失意、悲伤，抑或是茫然中的纠结、彷徨，如同浓淡不一的墨迹，会深深浅浅地镌刻于脑海之中。当我们回首来时路，那些曾经的点点滴滴，便成了各自记忆深处独一无二的风景。
我们踏入高二学年的那个初秋，文理分班时出现的一段小插曲，令我至今难以忘怀。
那年暑假结束后，我们升入高二，紧接着便迎来了文理科分班。选择文科的同学悉数被编到25班、26班，而原25班、26班投身理科的同学，则被分到27班、28班、29班和30班。至此，我们那两个被收容来的公社中学的重点班，才算完全彻底地融入了县中学的大家庭。
那天上午，班主任郭老师主持我们班的分班事宜。他说：“高二分成文理班，是教育部确定的学制安排，同学们要正视并重视这件事。对于理科成绩突出或文科成绩突出的同学来说，做出选择自然容易；而那些文理科相当或都不大出色的同学，就需要慎重选择了。”郭老师挥动着右手，声音略显激昂，接着说：“在此我提示两点：第一点，务必摒弃学理科的就聪明、去文班的就愚钝蠢笨的错误观念，这是一种非常低级的偏见。学文学理只是方向不同，没有优劣之分！第二点，要客观准确评估自己，立足现有成绩，结合个人爱好、学习潜力等因素做出选择，切勿盲从，要服从自己的内心所愿。”
郭老师的话言简意赅，切中要害。当时，社会上确实有一种非常普遍的看法，认为脑子灵光的学生才读理科，只有那些笨学生才会选择文科。因此，一些同学虽然很想学文科，却碍于面子迟迟下不了决断，内心彷徨无措。
郭老师简明扼要地说完这几句话，教室里传出了轻微的交头接耳的声音。同学们小声议论了一会儿，就听郭老师又说：“这个问题关乎每个同学们的前途命运，之前有的同学可能已经考虑成熟了，或者有的这会儿还在犹豫。现在给大家5分钟时间，做最后斟酌。”
整个教室顿时鸦雀无声了。不知时间过了多久，郭老师突然高声说道：“选择去文班的同学请举手！——我只问三遍，自己决定了就不要再反悔。这是第一遍！”说完，郭老师的目光在教室里来回扫视。同学们也都纷纷转头，相互张望。渐渐地，几个女生举起了手。有几个男生不约而同地看向我，我知道他们想让我这个班干部带头举手。
当郭老师喊出第二遍时，我果断举起了手，几乎同时，那几个男生也把手举了起来，我心里顿时涌起一种当“带头大哥”的得意。就在这时，突然觉得身后吹来一阵风，接着“啪”一声，一巴掌打在我举着的胳膊上，随即是王桂淑老师的斥责声：“你傻呀？到文科班去的举手！”
我浑身一激灵，就见王老师一脸怒气地站在我一侧，两眼直视着我。我赶忙站起身，低下头，脸火辣辣的，估计比红布还红。那一刻，全班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时间仿佛凝固了。我心乱如麻，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还是站在讲台上的郭老师打破了僵局，他冲我招手说道：“你倒是说话呀！王老师等你的态度呢！”
我嗫嚅道：“俺……俺想上文班！”
一听这话，王老师狠狠地剜我一眼，嘴里连声说：“好！好！好！你去文班，你就去文班吧！”说完，转过身一扭一扭地出了我们教室。
原来，那天王老师把30班的文理班分好后，便来到我们教室的后门，盯着我们分班。当她看到我带头去文班，便怒冲冲赶过来要拦住我，于是出现了那一幕。
王老师要留下我学理科班，这其中有个前因需要交代一下。
那个前因发生在我们放暑假的前一天。那天上午，班主任郭老师叫我到办公室，说：“下午咱们班和30班一同到园田劳动，女生在棒子地除草，男生轮流用铁锨掘地。下午两点出发，你安排好吧！”郭老师又说，“这是你们最后一次劳动课了，明天放暑假，暑假回来就分班，学校就不再给你们设劳动课了，你们将全力以赴忙学业，备战高考”……
在园田劳动的具体情形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我们两个班的班主任一直在跟我们一起干活。大概到了5点多吧，太阳还高高地悬在天空的西南部，园田管理处的负责人就招呼大家说：“明天就进入假期了，今天的劳动课就到这里，同学们整理好工具回学校吧！”同学们欢呼着把铁锨和打草刀子放好，开始一群一伙地返回学校。
那天郭老师什么时候走的我也不记得了。我们几个要好的男生一路勾肩搭背地说笑着往回走，王桂淑老师骑着自行车赶了上来。到了我们身边，她下了自行车，喊住我说有事跟我交代。其他同学便继续往前走。王老师说：“想必你也知道，再开学就要分班了。这个暑假你要用足时间好好补补物理课，争取进入班里的前三名！”说着话，她两眼死死盯住我，看得我有些发毛。我木木的，没说话，好像也没点头。就听王老师又说，“一会儿回到学校，你去我办公室，我给你准备了一套物理习题集子，油印的。这个假期你起码把那本集子上的题做一遍！”说完，登上自行车走了，走出去老远，又扭回头嘱咐说，“只要你认真做一遍，进入前三名没问题的！”
我呆在原地，脑子乱极了。我根本没有学理科的思想准备，一心想去的是文科班。
这里还有另一个前因，也要说清。那是我们刚并入县中不久，我的一篇小文《一件小事给我的启示》被校报选载，教语文的易老师对那篇小文赞赏有加，常常鼓励我多读书，多练笔。后来又有两篇小文被登载，而且几次考试我的语文成绩都名列前茅，易老师就提醒我到高二时一定读文科。但说实在话，那会儿我学文学理的心思还游移不定。是后来孙志源老师跟我谈了一次话，才下定了决心读文科班的。
在县中，50多岁的孙老师一直教文科班语文。他是县中的语文组组长，是教育部颁证的高级教师，还是省级劳动模范。那时在我们县，孙老师的名气太大，虽然没有听过他的课，但我们都崇拜他、仰视他。大概是易老师向他介绍过我吧，有一天我被孙老师叫到办公室，他先是问了我一些情况，然后对我说：“你语文基础不错，想不想以后跟我上？”我没有犹豫，点点头说：“想，太想了！”
能成为孙老师的学生，是多么大的荣幸啊！见我非常干脆地答应了，孙老师笑了，说：“那好，咱一言为定，分班时你就选文科班！”我又点点头。孙老师指着他书柜里的书说，“想看什么你随便来拿！”记得那天我从孙老师那里拿了一本《中学古文译注》，后来好像还看过《中学生优秀作文选编》《汉语语法修辞》什么的。
现在，王老师要我假期补习物理，想让我学理科，可几个月前我已经答应了孙老师要跟他读文科班，怎么办？16岁的我想不出任何应对方法。我内心纠结着，脑瓜子“嗡嗡”地，稀里糊涂地回到了学校。那天，我没有到王老师办公室拿习题集子，而是驮着自己的被窝卷直接回了家。我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不成想分班时王老师依然盯着我不放……
记得那天分完班，我们十几名学文科的同学，背着书包，抱着书本，朝25班教室走去。半路上，我被教历史的石老师叫住了，跟他进了办公室。石老师说：“我担任你们25班班主任，我和其他几位任课老师商量过了，这个班由你担任班长，一会儿在班上宣布。”
一听这话我很是吃惊，脸也红了，小声说：“我……我行吗？”
石老师拍拍我肩头，说：“行，我们都认为你行！听郭老师介绍，高一你任劳动委员，干得不错。你放心，不会牵扯多少精力，上午、下午、晚自习时点点名，日常帮我处理一些事务，组织一下课外活动，就算齐活了。有什么问题还有我呢！”……
到了25班这个全新的环境，我们感受到的是紧张而又舒畅的学习氛围。各位任课老师都很卖力，同学们也都很努力。但我的内心总是隐隐有些不安，觉得王桂淑老师对我青睐有加、满怀希望，可我却决然地离她而去，成了她的“逆徒”，这无论如何也是对不住她老人家的！于是，我想找机会跟她解释一下，我不是不喜欢她的课，也知道她为我好，可我打心里愿意学文科。
打定主意后，我先是计划到她办公室去说，但转念一想，不行！以她那霸道脾气，如果不听我解释，只对我没完没了地训斥，我会更加难堪。我又改变主意，有意识地与王老师碰面。见面叫声王老师，哪怕只说两三句话，也能表明我的心意，了却我的心愿！但我努力了两次，还是失败了——第一次是迎面相遇，我喊了声：“王老师！”她抬头一看是我，面沉似水，视我为无物，低头走了。我讨了个无趣。过了两天，我又一次远远看到了王老师，她正从教导处出来，我便快步迎了过去，边走边喊：“王老师！”她扭头见到是我，立刻转身，匆匆而去。我再次讨了个无趣。
就这样，我与我的王老师成了陌路之人。
时间，真是一味能够填平沟壑、抚平情绪的良药！8年后，我与王老师的师生关系终于恢复如初。
1987年8月份，我被抽到县中参加中考语文阅卷。彼时的县中已经改称县第一中学。那天下午，驮着被窝卷到一中报到后，工作人员告诉我们5点半吃晚饭，7点半参加阅卷的老师开会。
放下被窝卷，看看还有一段时间，我便走出屋子，想转转阔别7年的校园。转到水房处，一群人在打开水。其中一个体型微胖的五十多岁的女人，正费力地拎着一把硕大的铁壶，在水龙头下接水。我一眼认出那是王桂淑老师，便喊了声：“王老师！”
王老师抬头看到是我，马上喊着我的名字，满面笑容地问：“你也是来阅卷的吧？”那一刻，我高兴得几乎落泪。我掩饰着激动，嘴里说着：“是啊！是啊！”伸手接过她手里的大铁壶又说，“这么大的壶，您拎着多费劲啊！”王老师依然笑着说：“不费劲，习惯了。这一壶水，回去能注满四暖瓶，多省事儿！”
我拎着接满开水的大铁壶，与王老师说笑着送她到了在校园里的家，又帮她把水灌入暖瓶中。王老师让我快坐下吃西瓜解热，又催我快说说这些年的情况。我便把师专毕业后在乡中学任教、哪年结婚、妻子在哪上班、哪年有的小孩等简单汇报了一遍。王老师点着头，笑得很甜很慈祥。她又递到我手上一块西瓜，说：“你了解我的脾气，心直口快，有时一着急一犯犟，就臭，就不管不顾……”
我赶忙拦住王老师话头，说道：“王老师，您不用解释，当初您着急都是为我好啊！您的年龄跟我母亲相仿佛，您是我的长辈，更是我一辈子的老师！”
王老师依然慈祥地笑着，说：“你能考上学，有了自己还算称心的职业，改变了祖辈、父辈的生活轨迹，好啊！好啊！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打心里高兴！”稍一顿，又说，“唉！当老师的都盼着自己的学生有出息，你们出息了我能不高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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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30条）
鸣虫细致入微，声情并茂，十分传神地抒写，将老师的拳拳爱心，深邃灵动彰显，令人动容。鸣虫就是乡村里的文状元啊。
@锦瑟黎燕：黎燕老师过奖了，可不是什么状元。感谢美评，祝好！
那时候的老师是真为学生着想，着急。王老师是个有父母心的好老师！
@惑矣：是啊，这个老师是个热心人！脾气大，也性子直，是个好人！感谢美评，祝好！
成绩好的学生，老师都喜欢都抢。看了这篇文才知老师是位先生，我原先一直以为您是位女士的。呵呵。我也有印象，说学理科的聪明，我高中物理老师总是批评我，说我学不好物理，后来看到他就避开他，导致高考物理严重偏科，幸好文科成绩补上，不然真没书读了。
@霁月：感谢美评，我们都赶上分班了，经历相同。祝好！
那个时候，老师虽说是为学生好，骨子里还是为了自己。有句话叫“择英才而教”是做老师的一大乐事。看来，在老师眼里你就是英才。
我是喜欢文学的，只是因为不想当班主任才选择了教理科。那时候高中教师青黄不接，我选了理科就没机会转文科了。不过，我觉得，如果不是特别喜欢文科，男孩子还是读理科好。这样知识全面些。文科随时随地都可以学，理科不是说不能，是不易。
我以前带过一个班，一个男同学，在班里排第三名。但他想当第一名，就打算报文班。报班之前他来问我，我告诉他，选择自己内心喜欢的。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一生都是快乐的。后来他报了文科。
老师应该把学生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梦菊：是啊，老师也是平常人，自己看着顺眼的学生就格外喜欢。我的王老师更是性子直率脾气大，当班主任就更显得霸道些！她是个好人，永远记着她的好！感谢您的美评，您的经历说明，更理性，对学生是莫大的幸福！
年年高中文理科分班，都有这样让人哭笑不得的场面。回过头来看，还是要从学生的前途出发！
@王志学四连笔记：所言极是！感谢美评，祝好！
您文中的几个老师很典型，也很有代表性。他们一心为学生好，但认知确实也有高有低，关键还是自己要有主心骨。看来，那时您是有主心骨的。
@轻品慢尝：感谢刘老师美评，祝好！
又来读你，跟着你一起对秋天回忆！
@2272 张英辅：感谢，祝好！
丰厚文脉与岁月沉香，在灵动隽永的字里行间星光闪烁。
@锦瑟黎燕：感谢您再次美评，祝好！
选择自己喜欢的才是最好的。当老师如同当首长的都喜欢把优秀的人才划拉到自己麾下，这很正常。不过这位王老师脾气也有点大，心胸有点狭小，学生喊你，怎么着也应该答应一声。
@地质之花：是啊，就得自己有主意！感谢您的美评，祝好！
高中生活，风华正茂，春的艳丽为秋的收获作了储备，秋的季节，该好好回忆那些过往的美好。
@淡墨：感谢老师美评，祝好！
我也遇到过跟您类似的情况。我想读文科，父亲死活不肯，说要是再来一场WG怎么办？做工作做到深夜。我说可我已经答应语文刘老师到文科班了，他说他会跟刘老师解释。于是我就报了理科。
@难诉相思：那个时候，学生的方向，老师会干预，家长也干预，很多自己不能做主。但人的命运似乎早已是定好的，真是说不清楚！
看来王老师是个有个性的人，大概是那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她大约也没想到8年后，你会与她平起平坐，同样成为了中考阅卷人，这时她大约也意识到自己当年是有点任性了。好在冰雪消融，你们又恢复了良好的师生关系，她在你的心目中仍是个永远值得尊敬的人，在她的心目中你一直是个优秀的人。
@四格格：感谢您的美评，祝好！
数学是文科生致胜的关键。看样子你理科还好，上文科有优势！
@王志学四连笔记：非常有道理！感谢再次留评，祝好！
鸣虫老师打小写作就厉害👍🏻文科理科都不赖呀！怪不得呢！文科班、理科班老师抢着要。末了还是自己说了算。
@ch雪梅：感谢美评，祝好！
作家的笔调，写出来的回忆录就是不一般。分班的风波，也折射出教师的责任心。那个年代我已在做高中教师，文理分班，对我上的政治课没有影响，文理都要学。主要是物理、化学与历史、地理的区别。如果说教师有“私心”，就是希望好学生能在他手里考上大学。在我们学校，我也看到鸣虫老师文中老师争学生现象的，没争到也会不高兴。
@诚厚：看来老师争学生的事还是很普遍的。感谢诚厚老师美评，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