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光无痕,却将岁月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长到与我们的年华比肩。它悄然漫过我们人生的四季,在褪色的记忆收藏夹中,晕染出一幅幅历久弥新的图画。
那个遥远的1978年的秋天,我们先是被公社中学重点班录取,后又被县中学整班收容。经历了一番波折,高中学业方得稳定。如今忆起这些,心中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戚戚然、惴惴然,唯余被命运垂青的欣然与慨叹——自己终究还算是一个幸运之人!
那年,我们的高中一直拖到9月28日才开学,比正常入学时间晚了近一个月。到校后我们才了解到,不能按时入学的原因是公社中学师资力量短缺,而县里答应为我们两个重点班调配教师的承诺,迟迟未能兑现。不得已,公社中学只能从初中教师中挑选了几位教龄长的老师,补上缺位,才勉强开了学。这些老师中,除了教数学的崔老师教学水平被广泛认可外,其他科目的老师仅能勉强应付,个别老师明显不能胜任教学任务。
入学后的第三天,学校安排我们两个重点班的学生进行考试。这次考试带有明显的成绩验证意味,若考试分数过低,会被降到普通班。考场设在操场上。每人趴一只板凳,蹲着答题。人与人之间都间隔一米有余。我们两个班90多名学生,几乎占满了一个篮球场。七位老师在我们中间来回巡视监场,气氛颇为严肃。
记得考化学那场,与我相邻的一个李姓同学,突然举手问我们的化学老师,镁的化合价是多少?那老师翻着眼睛想了想,用手挠挠自己的头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这一问,我也记不起了。你先做别的题,我去查查!
一听这话,我惊愕不已。我怀疑老师是在开玩笑。因为化合价口诀是在初中时就要求背熟的:一价钾钠氯氢银,二价氧钙钡镁锌,三铝四硅五价磷……这样的小儿科知识,高中化学老师竟不记得,谁信?但看着老师朝办公室走去的背影,又不得不信。很快,化学老师回到了李姓同学身边,弯腰冲同学比划了个“二”,便又悠然自得地巡视起了考场。
我们的语文老师,是一位40多岁的中年男人,老家是北京郊县的,平时说一口地道的京片子。这位老师是正牌师范大学毕业,已经有十几年的教龄。他给我们上语文课,简单到了极致。讲一篇课文,都是他自己先朗读两遍,然后介绍作者,再提炼段落大意,概括中心思想,就算完事。他讲课从没有延伸内容,也不做旁征博引地补充,更不会归纳文章的特色。听他的课,千篇一律,味同嚼蜡,实在提不起兴趣。至今印象深刻的是,给我们讲《井冈翠竹》一文,在朗读时,他把“冈”读成三声,把“竹”读成一声。讲《隆中对》时,他把刘备的“备”读成毕业的“毕”音。当时我就想,老师在备课时难道也不查查字典?又想,大概是老师作为北京人,对自己的普通话太自信了吧!
教我们英语的是一位刚刚从县里的英语师资短训班结业的老师。这位老师很明白,也很坦诚,对我们说,同学们以前根本没接触过英语,算是一张白纸;我呢,也是现趸现卖,而且我学得也不扎实。我知道,给你们上英语课,等于赶着鸭子上架,可也是实在没有办法的事。我希望咱们共同努力,共同提高。这位老师给我们上课很卖力,只是一些单词的发音,前后不一,如“老师”一词,今天读“提尺”,到了第二天,又读“提扯”,让我们无所适从……
那时,学校房屋紧张,根本不能安排我们寄宿。一些路远的同学就从家里带一顿干粮,中午时学校给熥一下。路近的同学则一律走读。我们村距公社中学有十几里路,我和同学勇很多时候都是骑着自行车,每天来回跑四趟。那时已是秋末,地里收晚庄稼、种晚麦的还很多。我俩来来去去的路上,常常遇见没有考上高中、拖着疲惫的身体干活挣工分的初中同学。见到我们,他们总是无比羡慕地说,看你们多好,每天在教室里学习!哪像俺们,整天价累死累活地干活儿!唉!俺们就是吃苦受累的命啊!
对同学的话,我们不做回应,只是摆手打个招呼,登车而去。其实,我们心里一直处于一种既紧张又无着无落的状态。路上,我们常常议论给我们上课的老师,谁的课讲得费劲,听着也费劲;谁的课云里雾里,很难听明白;哪个老师被学生问得张口结舌……十五岁的我们,也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就是觉得学不到位,学不过瘾,心里茫然,隐隐有一种不踏实感。
如此状况维持了一个来月,公社中学的负责人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深感这样下去不行,会把我们这两个重点班的孩子给耽误了。于是强力与县教育主管部门交涉,要求马上把空缺的教师配齐。如果不配齐教师,那干脆就把重点班搬走!
交涉的结果是,我们这两个重点班整体并入了县中学。这样一来,作为全县重点中学的县中,当年所招班级由四个增加到了六个。记得那时的县中还有四个高二班、两个中师班、一个英语师资短训班,全校共有十三个教学班。而且,那中师班、短训班的课程,都是由给我们上课的老师承担的。
我们刚进入县中时,明显感觉到,在六个平行班中,我们这两个新到来的班,显然成了“后娘的孩子”。单是选配班主任,就让校长和教导主任犯了难。据说找了几个年轻有为的老师,人家都以各种理由推脱。当时,在一般老师们眼里,我们这两个从乡下来的班,肯定基础很差,不可造就。管理这样的班,难度大,很难出成绩,高考时只会丢人现眼。
最后是两位年龄较大的老师主动站出来,担任了我们的班主任:教化学的郭茂泉老师任我们29班班主任,教物理的王桂淑老师任30班班主任。我们这两个班是同一套老师。
三天后,郭老师调整了我们的班组织,我被任命为劳动委员。
刚接手我们这两个班的那段时间,两位班主任带着“不吃馒头争口气”的决心,几乎天天早自习都要训上我们半小时,苦口婆心,耳提面命,要我们发奋努力,不甘人后;要我们不能有丝毫懈怠,争取在最短时间内,各科成绩赶上甚至超过那四个班……
两位班主任的心血没有白费,我们两个班的同学也算争气,那年年底期终考试,我们的成绩毫不逊色,而且进入各科前二十名的比例还略高一些。我们感觉融入了县中学,那颗茫然若迷、惴惴不安的心,也随之踏实下来了。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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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36条)
鸣虫将入读公社重点高中的不堪,与被县重点高中整班收容细致入微,情景交融,出神入化抒写,让我感到你们这些学生好有福气,否极泰来啊。
@锦瑟黎燕:感谢黎燕老师美评鼓励!祝好!
坎坷值得回忆,幸福也值得回忆。致问候!
@2272 张英辅:谢谢!祝好!
这种环境下能学好,真不容易了。[赞][赞]
@晓舟同志:那时,跳出农门是最大理想,不努力不行啊!感谢周兄美评!祝好!
78年是一个坎,学校师资青黄不接,学生多以自学为主,相当不易。
@王志学四连笔记:所言极是!感谢精到美评,祝好!
孤灯照卷夜沉沉,字里行间觅古今。
莫道无人勤问路,自修已是少年心。
@阳光笙箫支剑笙:感谢支老师美妙诗评,祝好!
并入县重点高中,这真是迈进了幸运的门槛,有两位自告奋勇的老师当班主任,你们发奋图强,为自己争了气,这老师争了光。
@四格格:是啊,感谢命运之神的眷顾!也感谢您的精到美评!祝好!
77年高考,我们县录取了9个大学生。
78年,县一中从各公社应届毕业生中拔尖办了两个班。那年我正好带毕业班,一个班40几个人,录取2人。考试科目是语文、数学、化学、物理。4门课中,我代2门,数学和化学。我后来任教的那个学校3个班,150人参加考试,也录取2人。也算是出了个风头。
同时,我也考进县一中的师资班,和我的学生同校学习。师资班原本也是培训参加高考的,半路上省里来了个民办教师转正考试。
想想自己虚岁26了,教师转正考不上还有一次高考机会。放弃这个机会可能就一辈子是农业户口了,就参加了转正考试。一辈子再没有读大学的机会,也挺遗憾的。
@梦菊:您是前辈,也是那个时代的奋斗者、亲历者、见证者!虽没有读大学,但把青春献给了教育事业,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那两位主动请缨的老师,真得一辈子感激他们,他们的敬业成就了你们。若是一直由那几个误人子弟的庸师来教你们,后果不堪设想啊!
@难诉相思:是啊,这些年,只要是同学相聚,都会讲起那时的我们和两位永远不会忘记的老师。可惜,郭老师早已调回老家浙江了,多年没有联系过;而王老师也于新世纪初病逝。我们感谢老师,也感谢命运让我们遇见两位老师!谢谢院长美评,祝好!
艰苦的学习环境,造就了坚强的我们,热情向上!
@王志学四连笔记:感谢再次留评,祝好!
这是珍贵的民间记忆,也是珍贵的历史记录。几十年前乡村中学的这种情形,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详细的知晓。那时的校方和学生都很不易,好在有一股难得的精气神。在这样的教育环境下,能脱颖而出,是英才呀!
@轻品慢尝:刘老师过奖!感谢美评,祝好!
您写的情景,我感觉历历在目呢。尤其是缺老师,从各处找来些奇奇怪怪的老头老太,有一位眯着眼睛读课文,竟然从讲台上跌下来;还有一位教英语的老太,学生不听讲,她大发雷霆,把学生的书包扔到房顶去了。好在你们被编入县中,修成正果。可喜可贺!
@惑矣:那个时代,教育恢复正常,学生很多,但师资力量很匮乏,这种情况很普遍。感谢您的美评,祝好!
老师好记性,青涩年代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晰。真是幸事。
@霁月:感谢您的美评!祝重阳节快乐!
那个年代,虽还没有明确重点中学,但一批老高中教师和优秀的大学毕业生教师陆续回调和调到了后来成为重点的中学,新办公社中学,教师拔苗助长很普遍,小学教师教初中,初中教师教高中。农村的孩子,书包翻身的动力更强,学习自觉性更高,到了县中,有了好教师,学习成绩一定不会差。
@诚厚:所言极是,诚厚老师说的就是那个年代的真实写照。感谢精到点评,祝好!
那年我去五连读九年级。五连是营部,也就是公社戴帽中学。
@王志学四连笔记:哈哈,您那时候高中已经三年了?我们是两年。感谢再次留评,祝好!
你又把我引来了,和你一起回忆秋天。
@2272 张英辅:谢谢!祝好!
改革开放,除旧迎新,新时代振奋人心。向前先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前进! 静候续篇,静候佳音。
@一池烟雨:感谢您的美评,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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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年是我们,三年也是我们。
丢了三次评论!对不住了!
@王志学四连笔记:非常感谢!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