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归去来兮（五）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雅萍守口如瓶，可关于子聪和晓燕的风言风语还是通过不知什么途径传到了学礼的耳朵里。这还了得！
他回到家里对雅萍一番盘问，雅萍装作一问三不知。学礼心下疑惑，他要去J市找云舒问个究竟。
云舒见了老朋友自然热情得很，说：你这家伙无事不登三宝殿，告诉我找我啥事？学礼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让他始料不及的是云舒说他早知道了，唐云涛告诉他的。还说这俩孩子郎才女貌不是蛮般配的嘛！
学礼脸上挂不住了。他说子聪一个城里人怎么可能跟乡下人谈恋爱。云舒说乡下人怎么啦，你我不都是从农村过来的吗？学礼说：正因为我们都是农村过来的，难道还要让孩子再回到农村去？云舒说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见，还是不要过多干涉的好。
父亲说他站着说话不腰疼，当下跟他翻脸。云舒留他一块儿吃饭，他说气都气饱了，还吃个屁饭，以后都不会再来找你！说罢拂袖而去。
离开云舒后学礼冷静下来，开始想对策。他若亲自去唐宅把子聪领回来也不是不可以，但万一父子俩起了正面冲突就很难有回旋的余地。还是先回家从长计议吧。
到家后看到雅萍，学礼的气不打一处来。她刚去过唐宅，明明知道她哥的事，回来却不禀报，问了还帮着隐瞒。他简直养了一条白眼狼。学礼真想狠狠扇她两巴掌。
他和妻子燕清商量来商量去，想到了子聪的奶爸老陈。子聪从小跟奶爸很亲，让他把子聪劝回最合适不过。他去几里外的一里坛村找到老陈，把这事原原本本跟他说清楚，希望他念在多年朋友的情分上帮帮他，也帮帮子聪，再这样下去子聪的前途要毁了。老陈一口应承。学礼想着让雅慧也一起过去劝劝哥。在他眼里，大女儿更稳重、更靠谱些。
子聪见到奶爸和雅慧突然过来十分意外，也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老陈说：“聪儿，你应该猜到我们的来意。你爸已经知道你的事了，他很不开心，你得先回去和你爸好好谈谈。”子聪不干，激动地说：“阿爸，我不回去。我已经成年，这是我自己的事，得由我自己做主。”老陈耐心劝导子聪：“不可以忤逆你父亲，这是大不孝。再说我是答应了你爸一定要把你带回家的。你也知道你爸说一不二的脾气。”雅慧也在一旁劝说哥哥：“回家吧，胳膊拧不过大腿，先回去服个软，等爸爸气顺了再另想办法。”“那我总得跟人打声招呼吧？”子聪试探地问。老陈赶紧阻止：“还是以后再告诉吧，现在先回去，免得节外生枝。”
就这样，子聪还没来得及跟晓燕告别，甚至连跟唐厂长也没打招呼，就在老陈和雅慧的“胁迫”下匆匆离去。
到家后学礼把自己和子聪关到里屋，先讲大道理，讲不听便提高嗓门发火，然后又是第二轮讲道理，……反反复复，翻来覆去。母女仨在外间提着一颗心，父子俩的交谈却听的不是很清楚。直到深夜，门打开了，两人出来时的脸色都不好。燕清小心翼翼地问学礼谈得怎样？学礼说暂时答应不跟那女的来往。
这是1977年的春天，国家百废待兴。虽然天气仍处于倒春寒，但人们却已经脱掉了笨重的冬装拥抱这姗姗来迟的春天。
白天，雅慧和雅萍都要上学，一个高二，一个高一。子聪独自一人呆在家里无所事事。对雅萍来说，开学以后的第一篇作文让她大出风头。老师布置的作文是《春》。雅萍在开头激情洋溢地写道：“春，百花争艳、万紫千红的春天来到了！你看，嫩枝吐出了新芽，山花含笑启绽。在这万花丛中，有一束花开得格外绚丽，格外夺目，那就是——科技之花。”这篇作文被语文老师在全市部分语文老师的的公开课上作了讲评。
和妹妹的灿烂心情相比，子聪的内心却依旧阴云密布，他感受不到一丝一缕春的气息。他的爱情才刚刚开始，却被扼杀在摇篮里。一回到家他就知道，他无法再挣脱这个囚笼。在这样一个专制家庭，有这样一个父亲，他根本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在父亲眼里，孩子就是他的私人产业，在个人问题上不得有半点自主权。要和他对着干，要按照自己的心思找一个自己爱的人，做梦吧。子聪眼神里原本熠熠闪烁的光熄灭了。
想到还蒙在鼓里啥也不知道的晓燕，子聪心如刀绞。在那信息闭塞的年代，他跟她的联系，只有通过写信。他犹豫了很久，偷偷去邮局寄了封信，内容是他临时有事被父亲叫回来，暂时回不去唐宅，约她某一天下午两点到三点在L城人民路的影剧院门口会面。影剧院离火车站很近。子聪其实是打定主意准备谈分手的事。家里既是这样的态度，他俩注定是没有前途的。
那天下午，趁着雅慧和雅萍上学，趁着父母上班，他悄悄溜了出去。来到影剧院门口，看看为时尚早，他想着买张电影票进去边看边等。看到快一半他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打算出来。谁知影剧院没到散场大门紧锁，根本出不去。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子聪急得团团转，因为晓燕在这里逗留的时间很有限，她得赶下午三点多的火车回去，这是当天开往J市的最后一趟火车。
万般无奈之下子聪眼一闭，心一横，从二楼窗口跳了下去。他原以为不会有大碍，当脚落地的瞬间他感到左脚踝一阵钻心的剧痛。完了，一定是伤到骨头了。他沮丧地想。四下看看哪有晓燕的影子，她左等右等等不到子聪，一定回火车站了。但愿火车还没开走。子聪忍着剧痛，一瘸一拐地赶往火车站，平日几分钟就能走到的一段路，此时显得那么漫长。
进了站台，看到晓燕还在翘首张望。四目相对，晓燕刚刚展露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因为他看出了子聪的异样。他的眼里写满绝望和痛楚。“你的脚是怎么啦？”晓燕心疼地问。子聪说是影剧院出不来、从二楼跳下来摔的。晓燕哭了。“为什么这么傻？大不了我空跑一趟，你写封信解释一下就完了，怎么可以拿性命开玩笑呢？你这样我有多心疼？”
离火车开动只剩几分钟了。站在面前的，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可子聪却必须说出此生最绝情的话。“晓燕，我叫你来是想把话说清楚。你我是没有未来的。你还不知道我的家庭，我有一个独裁爸爸，我没法做自己的主。晓燕，你要记住我是爱你的，我心里永远装着你。可是，我们的爱却不被父母允许。若我一意孤行我就背上了不孝之子的骂名。对不起晓燕，你忘了我吧，另外找个爱你的人吧！”
子聪边说边哭，晓燕听得泪如雨下。在火车启动的那一刻，晓燕跳上了车。子聪向前紧追几步，剧烈的疼痛扭曲了他的脸。晓燕说：“子聪，我不得不上车了。你这样子让我怎么放心得下？你要好好待自己，千万别糟蹋身体。先回去好好养伤，别再惹你爸生气，也不要担心我，不管将来怎样，你我都要好好的。”
汽笛长鸣，车轮滚滚，火车载着晓燕远去，子聪身心俱焚，他从晓燕看似平静的语言里感受到了她的伤心欲绝。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本文来自投稿，不代表卯酉河立场，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maoyouhe.com/archives/97248
评论列表（44条）
沙发软软的，舒服。
果然，家有严父，岂能自由，更何况那时的城乡差别观念、门不当、户不对观念都是根深蒂固，哪能是说挣脱就能挣脱的。
@四格格：的确如此，估计这样的情况很多父母都难以接受。
武断固执的父亲，让一对有情人的关系山重水复，接下来应该是柳暗花明！小说情节跌宕起伏，一波三折！
@鸣虫：谢谢鸣虫老师美评！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希望如此吧。
赞！
两个人的热恋才刚刚开始就被扼杀了，是怪可惜的。不过，1977年，后来的情势也会影响这段恋情的。
@轻品慢尝：轻品老师似乎嗅到了一点苗头。
这老爷子手腕真硬。也是对孩子负责，终究是爱孩子的。
@惑矣：铁腕家长，这种爱会让人窒息。
一段还没开花的恋爱被霸道的父亲扼杀了。这个结局还是好的，晓燕知道了子聪是真心爱她的。
@诚厚：诚厚老师所言极是，这份爱虽然被扼杀，但是在彼此心中留下美好的回忆，这本身就是美好的。
不要说专制的家庭，就是大多数父母，也不会同意城里的儿子与乡下女孩谈恋爱，处对象的。子聪的初恋被扼杀，令人五味杂陈。
@锦瑟黎燕：黎燕老师所言极是，这样的恋情恐怕为大多数家长所不容。
青年人婚恋，父母当然着急，但这不是干预的理由！
@王志学四连笔记：没办法，在那个特定的年代，家长还没有学会跟孩子平等，用民主的方式交流。
父亲棒打鸳鸯，有情人难成眷属，那时的城乡鸿沟不是爱情能填平的。期待下回分解。
@雨凌：谢谢雨凌老师，的确，当年的城乡鸿沟一般人很难跨越。
情丝万缕断红尘，鸳侣分离各伤神。
父母之命如刀剑，诗书寄意化烟云。
桃花落尽春难驻，柳絮飘零梦不真。
自古多情空遗恨，孤灯夜雨忆前因。
@阳光笙箫支剑笙：谢谢支老师！
唉，老爷子无情，子聪软弱，让人惋惜。
@地质之花：自从已经不软弱了，也抗争了，又有什么办法呢？那时候的条件还不足以让他跟父亲完全对立。
那个作文《春》，是雅慧写的雅萍还是写的？
美国人写的小说《苹果树》里说，一个人从5岁开始，在一生中谁没经历过几次恋情？
5岁是有点早，但终生只爱一个，且能相守一生的却是少之又少。
看小说的开头，子聪和晓燕是难成眷属了。这样也好。至少在心里有那么一个供自己甜蜜回忆的角落。真正生活在一起了，柴米油盐，最初的甜蜜反而被生活的琐碎冲淡了。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但愿两个有情人都有自己美好的未来。
@梦菊：是雅萍写的。笔误被你看出来了。我一会儿就去改过来。[咧嘴笑]
谢谢梦菊老师的认真解读和良好祝愿。[花][花][花]
苦涩的初恋啊！读来心都疼……
@李宗宾19481957：谢谢李老师的共情……
是的，不只是你父母反对，我相信是所有的父母都会坚决反对，你严厉的父亲没有暴跳如雷，能这样冷处理，已经是很克制了，说明你哥哥在父亲的心目中地位是高的。
@四格格：不是我父亲，是小说哈，子聪的父亲。还是不要代入作者家庭成员的好。
妹妹雅萍的作文脱颖而出，崭露头角，我感觉这个妹妹有蒋院的影子。细节生动详实，呼之欲出，下笔如有神。
@锦瑟黎燕：小说而已，不必代入。
那个年代，长辈多是墨守成规，晚辈势必无可奈何随机应变。随着时代变迁，局势演变大有改观，晚辈也将会不负韶华心怀壮志奋勇向前。此篇乃时代写照，令人深思，扣人心弦，必然会发自肺腑美好祝愿。祝福晚辈方向明确光辉灿烂。静候续篇。
@一池烟雨：谢谢烟雨老师美评！
期待新作。
@2272 张英辅：这几天有点忙，过几天接着写。
纯真的初恋被专制的父亲拆散，在两个年轻人心中留下的伤，难以平复。
@锦瑟黎燕：的确，尽管从理智的角度看，分手是件好事，然而对当事人来说都是收到重创的。
两人的初恋是在特殊情况下产生的，两人间是有差距的，子聪是条龙，得水就腾飞。这样分手，晓燕的痛苦会小一点。期待后续。
@诚厚：虽然这场初恋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发展，就被遏制了，但美好的感情会深藏在心底。
爱者无疆，行遍天涯！
@王志学四连笔记：谢谢王老师！
哈哈，真对不起，我把《归去来兮》当作了纪实小说，有点对号入座了。
@四格格：没事，格格，用小说的方式写，可以发挥自由，也更安全。
时间的限制让我只能说一句，细细的百度这篇最完美的销售，令人激动不已在卯酉大平台。
@诃痴快乐：谢谢诃痴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