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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来兮（三）
子聪回家过了个还算愉快的年。这是离家半年他第一次回家。他给父母和妹妹们都买了礼物。雅慧和雅萍发现，哥哥这半年一下子长高了，嘴唇上也长起了细密的胡须，跟离家之前简直像变了个人一样。
尽管学礼对子聪的先斩后奏有些不悦，但他也觉得子聪的做法还算妥当，加上云舒来信告诉他子聪在S县的出色表现，再加上他将要去的唐宅离家更近，他也就默许了这件事。这个春节，父子俩第一次没有发生正面冲突。
过完年后，一个春寒料峭的日子，子聪怀揣云舒叔的介绍信，辗转来到唐宅。还没到村口，子聪就被村里的景色吸引住了。这是一个建在小山坡上的古村落，一座座白墙黑瓦的老屋子依山势层层递进。山脚下是一口大大的池塘，几只鸭子在水面凫游。池边有棵老樟树，清澈的池水倒映着老树，倒映着那些年代久远的建筑。几个农妇在塘边洗衣服，见了外乡的年轻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子聪沿着村中间一条通往山坡的小路，不费周折找到建在村后的唐宅高压阀门厂。唐永涛早已得着消息在厂里等候。见了风尘仆仆的子聪，赶紧迎上前去，帮他卸下肩上扛着的行李，给他递上一杯水。待子聪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水后，他带着子聪围绕工厂转了一圈。
唐永涛告诉子聪，唐宅高压阀门厂成立七八年了，做的产品是200个大气压的化工用高压阀门，因产品质量上乘，在业内有较好的口碑，产品在省内外的大型化工企业十分紧俏。他说之前的车工走了，子聪既已学徒出师，就要顶替这个车工，还要带个徒弟。每个月工资34元。子聪心下窃喜，这可比他的学徒工资高多了。当学徒时每个月只拿16元，除去饭钱所剩不多。
唐永涛接下来抱歉地说：“就是你得委屈一下，因为村里条件有限，没有合适的住处，你只能在寺庙暂住。”子聪说：“那咋叫委屈呢，我在S县当学徒也是住祠堂的，完全没问题。”厂长对这个肯吃苦的小伙子颇为满意。
“至于一日三餐嘛，”唐永涛想了一下，说：“到我弟弟永福家搭伙吧，每个月付10块伙食费就行。”说话间他和子聪就走到了唐永福家。唐永福两口子老实巴交的，见了子聪满心欢喜。唐永涛给他俩交代了几句，让他们多费心。弟媳妇说求之不得呢，就怕娃吃不惯乡下的粗茶淡饭。子聪说他不挑剔。
这时从外面进来个年轻姑娘，高挑的个子，扎两根长辫子，一身土气的打扮却掩盖不住洋溢青春气息的姣好脸庞。“我家老大，叫晓燕，高中毕业在家呢。”永福对子聪说。他转身跟晓燕说：“你在家没事帮着你妈妈干干活，做做饭，有空帮这城里娃洗洗衣服啊。”晓燕打量了一番子聪，这城里娃跟乡下那些二愣子的确不同，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眉眼看上去特别清秀。她暗想。
唐厂长又带子聪到了寺庙。这个寺庙比起之前在S县清湖住的那个祠堂，可破败了不少，几个窗户破了，四面漏风。“你今天先休息吧，明天就可以上工了。这两天我就差人把破的窗户玻璃给安上。”唐厂长临走说。
子聪来了之后没多久就独当一面，成了厂里的技术骨干。再难的图纸，他只要看上一眼就会。唐永涛指派给他的徒弟是本村的唐秉业，年纪比子聪大了七八岁，已经成家，有了孩子，看上去比子聪大了不止一轮，可他还是恭恭敬敬地喊子聪师傅。他的悟性跟子聪比起来那可差远了，好在他虚心肯学。
自从子聪来了之后，每天晚上，这个位于村边上的平日门可罗雀的寺庙就热闹起来。年纪相仿的阿强、大宝、金发等小伙子都喜欢过来跟子聪闲聊。子聪肚子里的墨水太多了，说起来的话太有意思了。永福家的几个孩子也过来凑热闹，最小的男孩七八岁，还拖着鼻涕呢。晓燕倒不常来，女孩子家家的，有些矜持。她只是隔些日子过来收了子聪的换洗衣服拿到池塘边上洗，为这，村里的婶子们没少取笑她。晓燕心想这有啥，子聪是她爸让她照顾的城里娃，再说子聪都比她小了两岁，是个弟弟呢，她才不会想入非非。
子聪当然也没想那么多。那段时间正是他施展拳脚的时候。不到17岁的子聪俨然是个多面手，不仅技术好，为人处世还老练，深得唐永涛信任，每回出差洽谈生意都把他带到身边。
转眼，子聪在唐宅待了大半年。乡里乡亲越来越喜欢这个住在寺庙的外乡人，大家都管他叫小程师傅。每天除了上班，子聪去的最多的就是永福家，因为得在这解决一日三餐。大婶和晓燕因为他的缘故饭菜都时常变着花样。那段日子对子聪来说比他预期的好了太多。
不过，每到夜深人静之时，寂寞和空虚的感觉还是会偶尔袭上少年的心头。在S县，他有师傅带着，吃住在一起；而在这里，他独自挑大梁，独自居住在破庙，说没压力不孤单是假的。
有次从山东出差回来的路上，他跟唐永涛说他很想家，想回去看看。厂长当即应允了。可不是，这一晃小伙子在村里待了大半年了，还没回去过呢。人家爸妈也一定想儿子了。
当子聪在深秋的暗夜里叩响房门，一家人喜出望外。比起春节时候，此时的子聪俨然更加成熟，眉宇间透着自信。他打开鼓鼓囊囊的帆布包，那里有他从烟台带回的好多个大苹果，他依次递给爸妈和两个妹妹，说不用削皮，直接吃就行。雅慧和雅萍啃着这汁水四溢的苹果，觉得再没有比这更甜的苹果了。
在子聪回家的日子里，全家人空下来就围着子聪，听他讲述在外的见闻。那一年，是国家最动荡的一年，一代伟人的去世，政坛的风云变幻，牵动着千家万户。而子聪也在这动荡的一年里得到了太多的历练。
当子聪说起自己亲身经历的两件事，母亲流泪了。一件事是初到唐宅时，半夜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惊醒，睁眼一看，一对豆大的眼睛在注视着他。赶紧开灯，好家伙，只见一只大老鼠从枕边仓皇逃窜。子聪摸摸自己的鼻子，幸好没被咬掉。另一件事就是这次在山东出差，突然下起鹅毛大雪，而他只穿了条单裤，舍不得花钱，就任自己冻了好几天。
这些故事在雅慧和雅萍听来，简直就是传奇。哥哥的形象在她们眼里更高大了。她们想着，哪天自己也像哥哥那样离开父母独立生活该多好啊！雅慧早已知道，父母把留城的名额给了哥哥，一年半以后她高中毕业就得下放农村，可她一点不觉得吃亏，反倒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嘛。”这不是她唱高调，而是她的真实想法。
温馨和谐的时光显得尤为短暂，两天后子聪又告别家人，回到了唐宅。那里需要他，他也需要这份工作贴补家用。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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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25条）
雅慧和雅萍，哪一个是你的嫂子？我从第一集就看出来了，子聪身上有你哥哥的影子。
@韩暄：雅慧和雅萍是子聪的亲妹妹呀[偷笑]
@难诉相思：误会，误会，理解错了，不好意思。
美丽乡村，广阔天地。
聪明能干，技艺高超。
栋梁之材，大有作为。
@阳光笙箫支剑笙：谢谢支老师鼓励！
子聪聪明能干，是可造之才，但在那个年代，临时屈居一方，等待正式分配工作。我当年也是这样的境遇，待分配工作，像受恩赐一般，那所谓的工作往往和自己的向往南辕北辙。根本就想不到不久以后的社会变革，会带来转机，个人的命运，幸与不幸总是和时代紧密相连。
@轻品慢尝：你和子聪年龄上比较相近，有着相似的际遇，更容易产生共鸣。
为年轻人的成长而高兴，那段岁月太熟悉，太有感情色彩。
@王志学四连笔记：谢谢共鸣。
子聪自小就有了独立自主的能力，又几经磨炼，日后肯定能有大出息，能成个人物，两个妹妹心目中的哥哥，就是一个传奇人物。
@四格格：而在当时，谁都看不到未来，都会产生前途渺茫的感叹。
感觉子聪这样的人，在哪里都能成功。对社会的适应力特别强。
@惑矣：是呀，只是他的心气高，在那个年代总也没找到方向。
蒋院将子聪在唐宅的美好际遇娓娓道来，情景交融，十分传神，主人公的聪慧与儒雅心性呼之欲出。
@锦瑟黎燕：谢谢，那段岁月里，虽苦却有美好的回忆。
时代写照。不同境遇，不同行程，不同感悟，不同人生。人人都与时俱进，紧随时代发展，砥砺前行。子聪，经磨历练，必明辨方向，前途光明。
@一池烟雨：谢谢烟雨老师来访美评！
您的语言明白晓畅，自然生动，一点不做作，喜读这样的文字！塑造的人物也鲜活自然，对话、行为等毫无违和感！
@鸣虫：谢谢，之前读您写的小说，得到很大的启发。在小说领域我是个菜鸟，还需要不断提升。
七十年代村里就办起来工厂，这个村的领导很有远见。子聪聪明能干，能在这里历练技术，也一定学到企业管理，对以后的发展大有益处。
@地质之花：七十年代南方的社办企业还是很多的，改革开放后换了称呼叫乡镇企业，后来有一部分就转为民营企业。
车工技术一般都得学三年才能独立上车床，子聪半年就出师还成为厂里技术骨干，不愧子聪。这个教授不简单，从技术工人起步。
@诚厚：天资聪慧的人学什么都比别人快，这是不争的事实。谢谢诚厚老师美评！
小伙子十几岁就能当师傅，了不起！
@李宗宾19481957：是的呢，所以博得周围人的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