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墨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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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日,女儿方@紫来林芝,她说墨脱是一定要去的。我从襄阳出发时,还没想到她会来西藏陪我一程。我到波密前,就打探了去墨脱的有关事项。女儿来后,我俩在林芝办边防证,我原籍所在地的派出所迟迟不能把我的数据传过来。因为女儿行期有限,我们不得不放弃去墨脱。

墨脱近在咫尺,却与它失之交臂,这是这次藏地孤旅最大的遗憾之一。

很早就知道去墨脱的路难走,但难在何处的诸多细节是从《苍茫西藏》中晓得的。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的某个时候,我如痴如醉地把《苍茫西藏》读了两个回合,知道墨脱人进出墨脱购物都是靠马帮,或者人驮,买台缝纫机要拆卸后才能背进山,墨脱的水泥论斤卖,白花花的大米带着马汗味,人行密道扎紧裤腿,也挡不住它的无孔不入,树上的旱蚂蝗落到人身上往领口里钻……

这是很惊悚的画面,我甚至能想到墨脱山径边因失足死亡后的人兽白骨泛着冷冷的光泽。这些人所共知的苦难给我的不是胆怯,它的艰险催生了我无限的向往,我想着此生是无论如何要走一趟墨脱的。2013年墨脱通车了,我和它的缘份却止步于通达。好生遗憾!

墨脱再不是高原孤岛了,我的墨脱梦却醒了、碎了,碎成了墨脱密林深处寂寥无声的一颗颗砂砾,沉睡着,却又不甘于沉寂。

六月十二日,在当雄露营地房车里过夜,透过车窗能看见在云层中若隐若现的星辰。我想,若是去了,在穿过嘎隆拉隧道的那一刻,云雾像被剪刀裁开后,又重合,聚聚散散,浓了又淡,淡了又浓,这是大自然赐予墨脱的一幅绝好的水墨画。此前翻越高山垭口时的凛冽风亦然遁形于记忆,此刻,鼻尖却已萦绕着潮湿的草木香——这是墨脱给我的最好的见面礼,它带着秘境特有的柔软温情。

西藏的美好之处就在它处处美色,一步一景,似乎要撑破眼瞳。西藏的阳光、雪山、草原、大江大河给了我无限的惊喜,墨脱呢?我想它应该不是吝啬的。如果说藏地高原是粗犷的康巴汉子,藏地最南的墨脱该是姿色绝艳的名媛了,它必定会用婀娜多姿的风情迎讶我的膜拜。

我从然乌湖到波密,走的多是道坑路,从波密到墨脱,该是如履平地了,它必定会给我一场“过山车式”的惊喜。我的前半程是在海拔四五千米的垭口看经幡与积雪共舞,去墨脱的路一定是被青苔染成深绿色的长廊。若路面有积水,车轮碾过,我肯定能在溅起的水花里,看见不知名的蓝色小虫在打转。

假如去,我很是想有一位门巴族汉子与我同行,听听他眉飞色舞地说墨脱的好,说墨脱公路前世今生中的艰难困苦和轰轰烈烈。我可能会跟他说,所有的路都没有“标准答案”,路是脚的儿子,有的路过去是没有的,是勤勉的脚成全了路的生命。有些路是无形的,只要被人兽之脚走过,哪怕是只走过一次,它也是路。所以,路是确定的,也是不确定的,正如昨天的溪流可能变成今天的浅滩,今早的薄雾或许到正午散开后,阳光肆无忌惮地泼洒下来。正是这份“不确定”,让我的每一步前行都多了几分期待。

这份怀想,墨脱令我痴心、痴情。先于我去西藏的周君先芳去过墨脱,他给我津津乐道地说墨脱的柔美,说墨脱的江南风光。他虽不是滔滔不绝,他口中的轻描淡写却很是令我眼馋,心也馋。

假如我去了,当然想遇见一个卓玛,看她一身五彩缤纷的氆氇,在她清澈如水的目光中读她内心的纯净。我特别喜欢藏人,在成都下高速的路口遇到的康巴警察、汶川小酒馆的藏族女老板,不愠不火地说汶川大地震、马尔康两个藏族妇女给我提供帮助的善意、在那曲酒馆偶遇两个藏族汉子拉我过去一同喝酒的豪爽、然乌湖边那个让我第一次喝酥油茶的老阿玛……他们都令我心生好感和感动。我甚至喜欢闻他们身上淡淡的青颗酒、酥油茶的味道。那是一种没有杂质的味道,一闻便心生亲近。

真是心想事成,愿景在梦中如约而来。在当雄露营地,房车旅店里很凉爽,晕晕乎乎中,我梦见自己跟着一位叫卓玛的老太婆走进她的木楼,火塘里的柴火噼啪作响,她端来的石锅鸡冒着热气,鸡肉里裹着手掌大的野生菌,香气四溢,入口是化不开的鲜。这鲜把我“鲜”醒了。我一直不怎么吃羽毛动物的肉食,这梦中之香,我是觉得它是浸入灵魂的味道。

再难入眠,索性在百度里查石锅。它说,墨脱的石锅是用雅鲁藏布江里的皂石手工凿成,一口锅要凿上半个月。这制作过程该是舒缓而平心静气的,就像墨脱的日常,隐士一般与世无争地独立于世外桃园,慢一点、静一点、轻一点,才能品出生活的滋味。

当然,我还想去看一辆大卡车。当初,修筑去墨脱的公路,前边修后边塌,屡毁屡建,屡建屡毁。由于道路被毁,这辆大卡车回不来了,最终躺在了墨脱的怀抱。

汽车的生命价值在于运动,它告别了燃油的火热,车轮停住了脚步,它死在了墨脱的红花翠林中。它没有死,只是用另外一种生命形态,把自己活成了筑路人的一块精神遗址。

筑路的那段历史、那段被揉进历史中的人类与大自然和谐共处的韧劲,是值得永远铭记的。从1961年首次勘测到2013年正式通车,墨脱公路建设跨越半个世纪,历经五次大规模尝试,最终以牺牲34名施工人员、重伤近百人的代价才得以圆梦 。

公路被修通,我却不敢说这是人类征服自然、战胜自然的杰作。真正的大自然是不可征服、不可战胜的,顺应它、在它的怀抱里寻找实现希冀的合适路径,这才是人类智慧与大自然魅力之间最谐顺、最完美的契合。

最该去的是果果塘大拐弯。我想像着在某个清晨,薄雾缭绕,密林里不时传来不知名的小鸟的啁啾。我带着对墨脱最原始的虔诚和对果果湾的向往,沿着雅鲁藏布江的支流往上走,脚下的栈道湿漉漉的,这湿气中弥漫着薄薄的松香味,缠绕着它的藤蔓和蕨类植物仿佛江南妩媚的女子,纤腰柔指地在晨风中曼妙地轻舞着。偶尔能听见啄木鸟“笃笃”的啄木声,惊起几只色彩斑斓的小鸟划过天空,留下一条条柔美的弧线。

前面应该有个观景台。墨脱是好客的,一旦它的怀抱被打开,它就不会怠慢热爱它的旅踪。这观景台是墨脱奉献给它香客的手臂,如它山间的松杉,满是翠绿和生命的原色。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碧绿的江水像一条翡翠项链,在山谷间不动声色地绕了一个弯,而后万马奔腾般地涌向远方的峡谷。

风从江面吹来,这风是来自印度洋的暖湿气流,一路攻城掠地,在墨脱柔软了下来。它是恋着了墨脱的虚怀若谷,恋上了有别于印度半岛的沧桑,它似乎从来没闻到过墨脱的这等纯粹的清冽和芬芳。它急匆匆地来,墨脱却静若处子,不急不躁、不喜不忧。它的这份接纳、融合,让这股大洋气流也恬静了下来。见了这一刻,我兴许会顿悟起来,为何墨脱被称作“莲花秘境”,因为它藏在雪山与峡谷之间,无争性,也无抢意,它在用最原始的生命活性,惊艳所有远道而来的人。

我想象不出自己离开墨脱时的心情,也许留恋不舍,也许心存一份对它美景的感激,还有可能有些遗憾和失落。因为游人多了,墨脱的神性不再是我心中那种远离尘世的纯净之美。有一种美一旦被另外的气息所中和、勾兑、融通,它还是我心心念念的美吗?

我的联想再一次穿过嘎隆拉隧道。我想像自己回头一望,兴许云雾又重新将那片绿色包裹,我开始疑惑了,仿佛自己从未踏足过。但我知道,墨脱的印记已留在心底——那石锅鸡的暖,那江水的绿,那果果湾的气势恢宏,那门巴族老乡脸上的笑,更有那份在快节奏世界里难得的、与自然共处的从容。或许有一天我真的来了,路会更宽,雾里没有杂尘,水还是往日的绿,鸟叫声还是潮湿清脆的,但我更巴望、或是祈祷着,这片秘境骨子里的温柔,永远不要改变。

      2025/10/12襄阳居室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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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锦瑟黎燕的头像
    锦瑟黎燕 2025年10月12日 下午4:22

    好有格调与风情的视角与文字,令人陶醉,美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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