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把喜马拉雅山和阿里分开来比喻,前者是青藏高原高高昂起的头,阿里则是它的饱满的天庭。
第一次深度认识阿里,是在女作家毕淑敏的一本关于写阿里的书,在她的文字里,阿里是一块神秘而荒芜的土地,我却一直想做它的信徒,用我的双脚,不,是用灵魂去丈量它辽阔的幅员。
此次进藏游历,原是准备去走阿里环线的,环游一圈三十四天,走最短的阿里南线也要十多天,最终因事我与它擦肩而过了。
六月十一日与女儿游纳木措,我站在圣象天门高高的栈道上,目光踏过纳木错蓝色的湖水,在纳木措对面的念青唐古拉山的雪峰上戛然而止,我仿佛都能听见自己目光折断的声音,那是我对阿里心心念念的不舍的心音。
在离开圣象天门时,我骑着一骑白马,突然想吟哦几句:
谁把翡翠和蓝宝石揉碎了/丢在神山的衫襟/经幡跳着锅庄舞/我站在舞场之外/把心留在阿里/留作下次来朝拜的地址。
我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去,若去,我要匐匍在它的胸膛,做一颗砂粒,抑或是一朵格桑花。我年事已高,也许去不了了。阿里接纳不了我的履踪,心,却是可以遥遥怀想的。
六月十五日去那曲,晚九点吃过晚餐后,无论如何难以入眠,是阿里折腾着我。那曲离阿里千里之遥,我却觉得它近在咫尺,仿佛提脚可到。明天就要离阿里越来越远了,由于海拔高,汽油不能充分给力,车力远不如平原,我是觉得是阿里在用一根纤绳拽着我的座驾,前行无力,调头不能。
阿里,不舍!不舍!
在我的想像中,阿里像康巴汉子,粗犷、野性十足,它不像江南那样把春色绣在小桥流水上,也不似塞北将豪情刻在大漠孤烟里,它静静地卧在世界屋脊之上,用最澄澈的蓝、最凛冽的风、最沉默的山、最肃穆的气韵,守着天地间最本真的模样。我隔着千里云烟遥望它,仿佛连呼吸都变得轻缓——那是一片需要以敬畏之心去丈量的土地,每一寸山河都藏着岁月的秘语。
我常常想它的乾坤之相,它的天空的蓝,应该是洗去了所有尘埃的蓝,是能把牦牛的幽黑染成金属色的蓝,是抬头望去便让人忘了尘世喧嚣的蓝。这蓝,蓝得可心,宛如一杯上口的葡萄酒,一饮便可微熏。
阿里的风该是有形状的,它的形状是五彩经幡舞动的风姿,是在高原天空白云翻卷的模样。它像苍老的手指,翻阅着札达土林层层叠叠的书页,想探究它褶皱里密藏的故事。或者说,这风偎在土林的怀抱里,它们把彼此凝固成了永恒的波浪。当然,我也想像着,阿里的风也会穿过无人区的草原,风哨中带着藏羚羊的蹄声,从远古的海啸中,纵情地跃上雪山之巅。
也许,当我的座驾驶出狮泉河时,风,还是保留着它的成色,它没城市里裹挟着的尘埃,而是带着雪山寒气的、清冽的风,一下撞进车窗,瞬间吹散了长途跋涉的疲惫。这风是寒冷的,我是宁願它吹乱我的一头稀疏的头发,或是让我体验一次阿里的寒是如何温暖着我的。
路途中,老伴经常微我,她说冈仁波齐是神山,那里住着很多人的梦想。当然,那里也住着我的魂魄。我甚至能想到,阿里必定是如老僧一般,不像其他雪山那样锋芒毕露,而是带着一种温润的庄严、慈悲。我甚至能想到它的峰顶的积雪是柔和的,像被时光打磨过的白玉。或许我还会遇见一位藏族老人在转经道缓慢行走,手里的转经筒转个不停,嘴里默念着六字箴言,脚步虽缓,却每一步都无比坚定。我跟着走了一小段,踩着被无数人踏过的碎石路,忽然觉得天地间只剩下风声、经幡声,还有自己清晰的心跳——那是在城市里从未有过的、与大地共振、与日月相照的感觉。
转经的藏人停在路边歇息,说不定他会像然乌湖边的那位藏族老阿玛,递给我一碗酥油茶,让那份甘醇直抵我的心底。
冈仁波齐从不是冰冷的岩石,它裹着雪,藏着信仰,每一道褶皱里都住着朝圣者的祈愿。即便隔着千里,也能感受到那种庄严。适种庄严不是压迫感的威严,也非不可亲近的生疏,它的磊落总让人心甘情愿放低姿态,去倾听它沉稳在天地之间的声音的温柔。
阿里离我越来越远了,或许阿里的魅力,正在于它的“远”。它远在喧嚣之外,远在日常之上,让每个遥望它的人,都努力在心里为自己留一块干净的地方。
我在想,真的需要抵达吗?只要想到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有那样一片土地,还保持着最原始的辽阔与纯粹,就足够让人感到安心。就就像心里的一盏灯,闪烁着熠熠之光,提醒着我们,还有远方可以遥望,还有诗意可以追寻。
这份遥望,终究成了一种执念。念着那里的风,那里的雪,那里的信仰,也念着那个藏在心底的、关于纯粹与辽阔的梦。阿里依旧在远方,而这份遥望,早已悄悄住进了灵魂里。
我很想做一场梦。我躺在草地上,嘴里叼着一茎格桑花,双手反托着后脑勺,看着头顶的星空。那时,我会觉得自己变得特别小,小到像一粒沙、一叶草,心里却又特别开阔,开阔到能装下整片星空和湖泊。那一刻,所有的烦恼都变得微不足道,只剩下满心的平静与欢喜。
或许,心里还会生出一种不舍——不只是对阿里某重山、某堆雪、某个偏僻城镇的不舍,而是对那种纯粹、辽阔的不舍。阿里原始的山河,最干净的风和最本真的信仰,看一眼谁又能忘记,不看,谁又不去想念呢?这样的阿里,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的心里,漾开了永远不会消散的涟漪。
或许以后还会去很多地方,但阿里的风、阿里的星空、阿里的心跳,会永远留在遥远的渴望里,它提醒我,在这个世界屋脊上,我没成全最纯粹的自己,却错过了纯粹的阿里。
有时会想,若真的站在阿里的土地上,会做些什么?或许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在土林边,看风把光影吹得流动起来,听老阿玛讲那些关于远古湖盆的故事。或许我会跟着转经的老人走一段路,不说话,只感受脚下碎石的温度和经幡飘动的节奏。但又觉得,或许不必真的抵达。阿里的美,一部分就藏在“遥望”里——它像一个念想,提醒着我,在柴米油盐之外,还有那样一片土地,保持着最原始的辽阔,让心有处可栖。
六月十六日,我夜宿丁青县。这是一座海拔4000多米的高原小城,它的附近有一座海拔4800多米的孜珠寺,我想上去,最后一次遥望远在千里之外的阿里,一个安微籍驴友说,上山的是碎石路面,非坦克300类的车不好走,他再三叮嘱我把时间和精力留给未来的路。
在丁青县住下后,我后悔了,上4800多米的高度难不到我,更要紧的是我欠下了阿里的一次回眸。
时隔三个月后,此刻,当我记下这份念想时,我又在想,对于阿里,我没有时时想念,却又是从未忘记过、也是永远不会忘记的。就像风会记得雪山的模样,湖水会记得星星的倒影,格桑花会永远恋着高原的阳光雨露,我也会记得,有一个叫阿里的地方,它像一首荡气回肠的诗,永远在远方,也永远在心上。
也许,真正的抵达不是脚留其踪,而是心藏热爱。
2025/10/10襄阳居室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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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5条)
一处遥远的圣地,虽未曾亲临,却在内心一遍一遍地描摹,反反复复的想念,这样的体验我也有过,感同身受。
种子好,迟早都会开花结果。
阿里,在老师的笔下神圣而美丽。我都想去走一走,看一看,感受一下那里的风,喝一口那里的水。
“真正的抵达不是脚留其踪,而是心藏热爱。”[赞][赞][赞] 这是您的真切表达,也让不能抵达的我们,有一份心理安慰。
真正的抵达不是脚留其踪,而是心藏热爱。目光折断的声音。多好的文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