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然乌湖的一场艳遇

六月六日，车过八宿县，海拔一路攀升，前面就是安久拉山的垭口。垭口最高点海拔4468米，这个高度不在我的话下，自可无高反地安全通过。安久拉山地处伯舒拉岭山脉体系，并无特别之处，它作为怒江与雅鲁藏布江的分水岭，地形平缓得异于常规高山垭口，几乎可留恋的景致。

前行60多公里，夕阳不动声色地照耀着远山近水，不一会，天际间又满是黑压压的乌云。乌云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汁，这是我从未见过的乌云，不曾移动，只是静静地堆在天上。此刻，我是希望有一阵陡然而来的狂风，让乌云漫卷起来。这景致是我希望看到的——风来，乌云翻滚、飘移，好似一队黑色的骏马奔腾着绝尘而去。可是，老天很吝啬，一丝风也没有。我想该不会雷雨大作吧，今晚我要宿然乌湖镇，明天我要去看然乌湖的风姿。

清晨起床，还有些困倦，昨晚服的一粒安定似乎发着功力。天阴着，窗外的天铅灰色，像一个病人没有康复的脸色。我盘算着女儿来林芝时，我是否有足够的时间看然乌湖后，再在波密逗留一晚，最后能不能赶到林芝给女儿接机。

在楼下吃完重庆小面，操荆州口音的男子问我下一站去哪里，我说去波密。他说既然都到然乌湖边了，不该错过这个网红打卡地。我不去的理由很充分，然乌湖也就是个成湖时间不长的堰塞湖，它在高原“措”群中，肯定是小众之辈，断不会有特别的可爱之处，再说我自幼生长在湖区，见过太多的湖，一个小小的堰塞湖未必就是我心仪的。我孤陋寡闻，不知道然乌湖是藏东的第一“措”。

荆州男子极力鼓动我别放弃，还说起了然乌湖传说的桥段。他说得有眉有眼，但他不晓得我是从来对传说不感兴趣的。他说赶在上午九点前，能看到然乌湖一湖双色的绝色美景。

我服软了，决定去一睹为快。我一直以为一地无水不灵、无山不俏，山水相依的热情相拥便可成就一地的仁智之相。既然然乌湖在一众驴友中有如此好的口碑，我大可不必过于执拗。

我要去然乌湖！

然乌湖位于八宿县的西南角。离然乌镇五六十公里，湖面海拔高达3850米。它西南侧屹立着壮观的岗日嘎布雪山，南部是雄伟的阿扎贡拉冰川，而东北方向则绵延着伯舒拉岭。这些四周的雪山融水共同构成了然乌湖的主要水源，湖水顺势向西流淌，最终汇入西藏著名的雅鲁藏布江，成为其重要支流帕隆藏布江的源头之一。

路况不好，风雨相携而来了，峡谷里的烈风裹挟着尘土扑面而来，雨刮器勤勉地划过档风玻璃，也难以扫尽我的眼碍，我似乎能闻到车外凌凌的气息。我丝毫不责怪上天的风雨毁了我一睹然乌湖双色美景的祈盼。对于所谓的“双色”和大自然的狂风暴雪，我更青睐于后者的荡气回肠。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享受着这一场不期而遇的惊喜。这是我二十多天的游历中遭遇的唯一一次恶劣天气。我好庆幸！这是一场美丽的偶遇，它是对我这个古稀老人身体和意志力的极限挑战。我没有丝毫的怕意，有的只是藏于内心的高度兴奋。

转过最后一道弯，风雨突然停了，阳光冷不防地泼了下来，然乌湖就这样撞进了我的视野。它没有洞庭湖、鄱阳湖的烟波浩渺，也没有惠州西湖那样被城镇环抱的热闹，它躺在雪山与草甸之间，静得像一块被时光遗忘的蓝宝石。湖水是极清的，清得能看见水下沉积的碎石，阳光洒在水面上，不是粼粼的波光，而是细碎的、像星星落进去的光点，随波轻轻晃着，晃得人眼也软下来。

岸边的草甸带着夏日的嫩绿，几头牦牛甩着尾巴啃食青草，蹄子踩过湿地时，会留下浅浅的脚印，很快又被漫上来的湖水抚平。远处的雪山是然乌湖最好的背景，峰顶覆着经年不化的雪，在蓝天下白得耀眼，山尖的轮廓坚挺着，倒映在湖水里，连带着湖水也染了几分凛冽的白。偶有云影掠过湖面，把一片阴凉投在草甸上，牦牛便慢悠悠地挪进去，连带着时间也慢了下来。它们是然乌湖的衬景，却有喧宾夺主的气势，看着牦牛的憨态，我也觉得是一种难得的眼福。

推开车门，一阵山风来袭，有点薄薄的凉。好恬静的乌然乌湖。这种静是一种近乎“空”的静。没有城市的车流声，没有游客的喧闹，只有风掠过经幡的“哗啦”声和湖水拍击岸边碎石的轻响。我没见到然乌湖的双色绝景，但它的风姿还是满足了我的眼惠。然乌湖像一块被雪山拥抱着的翡翠，水色不是纯粹的蓝，蓝中泛着浅浅的青灰。然乌湖像一块明镜，远处岗日嘎布雪山的残雪，连带着它的山轮，静静地躺成一抹纯净的倒影。

然乌湖的静谧与深蓝是其吸引游客的亮点，湖面清澈透明，几乎不见枯枝杂物。湖周的景色则变幻莫测，与湖水共同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卷。此外，湖中的白色水禽、湖岸浅滩上五颜六色的卵石，以及四周草地、森林和秋叶的色彩，都为这幅画卷增添了无尽的生机与活力。尽管然乌湖能够自由外流，但它的水源不仅来自降水补给，还有周围诸如伯舒拉岭、嘎布岗日雪山以及阿扎贡拉冰川等冰雪融水的源源补给。这使得湖水矿化度极低，每升水仅含盐0.3克。然乌湖属于妥妥的淡水湖。

我沿着湖边的碎石路行走，鞋底踩过石子的声响，在这寂静里格外清晰。湖水偶尔会漫过路面，漫到脚边时，带着雪山融水的凉，却不刺骨，只让人清醒。有牧民的帐篷搭在不远处，帐篷前挂着晾晒的奶渣，风一吹，带着淡淡的奶香飘过来，和湖水的清冽混在一起，是独属于高原的味道。

脚下偶尔也会踩到牧民留下的干牛粪。有几座玛尼堆散在岸边，石头上刻着模糊的六字箴言，经幡在堆顶飘着，红的、黄的、蓝的，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我蹲下来摸了摸湖水，指尖瞬间浸满凉意——这是雪山融水聚成的湖，连凉都带着几分清透。勾下身能看见水下沉睡着的青黑色卵石，偶尔有几尾小鱼游过，影子在石上晃一下，又很快消失。

不一会，云层渐渐厚了一些，阳光透过云隙，在湖面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带，从湖这头延伸到雪山脚下，像一条通往天际的路。陡然间，湖水的颜色也变了，从刚才的碧蓝，慢慢染上了黛色，最后连雪山的影子也融进湖里，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温柔的灰蓝。

我没时间逗留，我要走了，觉得是对然乌湖不不恭，也敷衍了自己的脚步。我没来得及去它的湖心岛，当地人称它是龙王岛，是然乌湖的守护神；我也没来得及近距离亲昵然乌湖边的古冰川。徒步往然乌湖南边走，不远的距离就能亲手触摸古冰川的冰凉。这是一份永生的遗憾！过去，我无数次地从远处看冰川的雄姿，但当我与古冰川冰缘只有一步之远时，却又与之失之交臂了。这是无意识的自我放逐，还是女儿来藏的亲情召唤，连我自己都说不清。

回到停车处，遇见一位挎着奶桶的老阿妈。她穿着藏青色的氆氇长袍，眼光清澈如水，满脸的善意，她笑着向我招手，嘴里说着我听不懂的藏语，她把手里的铜壶递了过来，给我倒了一碗酥油茶。我的饮食结构单一，进藏三次，我没喝过一杯酥油茶，没吃过一块牦牛肉，但面对老阿妈的和善，我不忍拒绝。酥油茶是温热的，喝一口，奶香混着茶的微涩，顺着喉咙汩汩而下，滑润到胃囊，便觉得温暖极了。她指着湖对面的山，又指了指天上的云，嘴里唸唸叨叨。我虽听不明白，却懂了她眼里的骄傲——这湖，这山，是她生活里最珍贵的风景。

离开时，车窗外的然乌湖渐渐变小，最后缩成一道蓝色的线。我忽然明白，这湖的美，从不是让人惊艳的壮阔，而是它的静——是能让奔波的心沉下来的静，是能让人听见自己呼吸的静。它像高原上的一面镜子，照见雪山，照见云影，也照见每个途经这里的人，心里最柔软的那部分。

别了，然乌湖。车开得很慢，透过车窗回头望，然乌湖在阳光熠熠生辉，岸边的玛尼堆上的经幡，还在阳光下泛着微光。我忽然觉得，这趟来然乌湖，不是“看”湖，而是“等”一场艳遇——等风，等雪，等一杯温热的酥油茶，等这高原的静水，把心里的浮躁都慢慢浸成平湖。

      2025/10/05襄阳居室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