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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能将“似”与“是”等同起来
——评《是茄子也是金子》这道题
作者曹后灵先生写了一篇叙事散文《小阿姐送茄子来》发给报纸副刊，编辑阿姨大手一挥改了题，以“是茄子也是金子”为题见了报。一文两题，在我们编读交流的微信群里都晒了，接着“是茄子也是金子这个标题改得真格好”之类赞美声涌起。好什么？将一道散文题改成论说题，将“似”与“是”等同起来，我不敢苟同。
一、意象关联薄弱，隐喻逻辑断裂：从“喻体适配”到“断言越界”
标题以 “茄子” 与 “金子” 构建隐喻关系，本可借日常蔬果的“平淡” 反衬亲情的 “珍贵”，但“是茄子也是金子”的表述，不仅未搭建起扎实的隐喻链条，更因“是”的断言式表述，陷入“价值绝对等同”的逻辑误区。
从文本语境看，茄子的核心属性是 “亲情的触发物”与“平凡载体”：38℃高温下小阿姐送来的自种茄子，是勾起童年同舟记忆、辍学持家往事、农忙晕倒经历的 “引子”；它生长于老屋空地，由兼顾扫地、带孙的小阿姐抽空栽种，自带 “平凡生活” 的烟火气。而金子的核心属性是 “物质价值的极致符号”，其珍贵性建立在稀缺性、不可替代性的物质基础上。二者本质属性的差异，决定了其仅能构成 “相似性比喻”—— 茄子承载的亲情 “似金子般珍贵”，而非“等同性断言”——茄子“是金子”。
标题的致命缺陷在于混淆了 “比喻” 与 “断言” 的边界。文中明确的情感逻辑是 “茄子→触发亲情回忆→凸显亲情比金子珍贵”，茄子与金子之间存在 “载体→情感→价值参照” 的递进关系，而非直接等同。当标题用 “是…… 也是……” 的并列结构将二者绝对等同，既消解了茄子作为 “平凡载体” 的特质，也弱化了亲情 “超越物质价值” 的核心主旨，使得隐喻从 “合理类比” 沦为 “逻辑越界”，读者难以从标题中厘清 平凡事物与 珍贵情感的内在关联。
二、情感指向模糊，核心意象缺位：“物的等同” 遮蔽 “人的温情”
文本的情感内核是 “小阿姐用一生付出诠释的厚重亲情”，这种温情藏于具体的人事细节中：童年时冒雨背 “我” 回家的蹒跚步履，十二三岁辍学做饭时手背上的疤痕，农忙时 “翻潭” 晕倒的疲惫身影，省吃俭用做 “的确良” 衬衫的默默付出，晚年仍坚持送茄子、探老人的执着…… 这些碎片化的记忆共同构筑了 “亲情” 的具象载体，而茄子只是其中最鲜活的 “近期切片”。
标题将 “茄子” 与 “金子” 绝对等同，实则用物的价值比较遮蔽了人的情感核心。其一，茄子作为 “物”，仅能承担 “触发回忆”的功能，无法承载小阿姐数十年如一日的付出 —— 若将标题改为 “小阿姐的付出是金子”，虽仍有绝对化倾向，但至少锚定了情感核心；而 “茄子是金子”的表述，将情感焦点从“人” 转移到 “物”，使得读者初读标题时，易误解文本主旨是 “赞美茄子的珍贵”，而非歌颂亲情的价值。其二，“绝对等同”的表述割裂了情感的层次感：小阿姐的亲情不是 “金子般的单一珍贵”，而是藏在茄子、衬衫、冒雨背影等诸多平凡事物中的“多元温情”。当标题将茄子与金子直接划等号，相当于用 “物质价值的单一标准”框定了亲情的内涵，忽视了其“平淡中见厚重”的独特性，导致情感指向从“人的温情” 偏移为 “物的价值”，未能抓住文本 “以人事载温情” 的本质。
更值得注意的是，文中多次强调亲情的 “平淡无奇”：父母生前送鱼虾蔬菜是平淡，兄弟姐妹接续送菜是平淡，小阿姐冒高温送茄子亦是平淡。这种 “平淡”与金子的“耀眼珍贵”形成鲜明对比，正是亲情 “超越物质” 的魅力所在。标题将茄子与金子绝对等同，相当于用“金子的耀眼” 消解了亲情 “平淡”的特质，使得情感表达从“深刻内敛” 变得 “直白浅薄”，核心意象的缺位直接导致情感传递的错位。
三、主题贴合偏差，价值落点失准：“绝对等同”背离“超越价值”的主旨
文本结尾明确点出 “亲情虽然平淡无奇，但有时真的比金子更珍贵”，这句主旨句清晰地构建了三层价值逻辑：亲情是“平淡的”，金子是“珍贵的”，亲情的价值“超越金子”。这一逻辑的核心是“递进与超越”，而非 “并列与等同”，而标题的“绝对等同”表述，恰恰与这一主旨形成根本性背离。
首先，“茄子是金子”的断言，将“载体的价值”与“情感的价值”混为一谈。文中茄子的价值在于“承载亲情”，其本身并无“金子般的物质价值”；亲情的价值在于“精神慰藉”，其珍贵性恰恰体现在“超越金子的物质价值”。标题将茄子与金子绝对等同，相当于将“情感的精神价值” 降级为 “载体的物质价值”，矮化了主旨的深度 ——“亲情比金子珍贵”的潜台词是“精神价值高于物质价值”，而“茄子是金子”的潜台词是“物质价值等同于精神价值”，二者价值落点完全相反。
其次，“绝对等同”的表述消解了文本的现实意义。文中的亲情发生在 “人多地少”的乡村，成长于“双季稻”的农忙岁月，延续在城市化后的平凡生活中，其珍贵性正源于“在苦难与平凡中坚守”。这种亲情不是“金子般的稀缺品”，而是“普通人生活中的必需品”；不是“用物质衡量的奢侈品”，而是“用真心浇灌的日常品”。当标题将其与金子绝对等同，实则用 “稀缺的物质标准”衡量“普遍的情感价值”，既不符合文本的现实背景，也弱化了 “平凡生活中亲情最珍贵” 的普世意义。
最后，从读者接受角度看，“绝对等同” 的表述易引发情感疏离。读者对 “金子” 的认知是“冰冷的物质”，对“亲情”的认知是“温暖的情感”；当标题将二者强行捆绑为“等同关系”，反而破坏了亲情的温度感。而文中的情感共鸣恰恰来自“平淡事物中的温情”—— 读者能从茄子联想到自家亲友送来的蔬果，从手背上的疤痕联想到长辈的付出，这种共鸣建立在“平凡事物的共通性”上。标题的“绝对等同”切断了这种共通性，使得情感表达从“接地气的温暖”变得 “悬浮的夸张”，难以引发读者的情感共振。
编辑固然有修改作者文章标题的绝对权威，但示人的“这杯水”要慎重，过于随意，很可能贻笑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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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原稿：《小阿姐送茄子来》
妻子在做菜，电话响了，是小阿姐打来的，说是要送我们茄子。妻子说天太热，都38℃以上了，你们自己吃吧。小阿姐说，茄子是她自己种的，好吃的，执意要坐地铁送过来。
自我进城成家后，父母时常会送些老家阳澄湖的鱼虾蔬菜来。2001年，父亲病危，回天无力，我躺在地板的席子上辗转难眠，窗外传来初秋的蟋蟀叫声，脑子里突然飞来了几个来不及雕琢的句子：“倚枕卧听秋虫鸣，依稀踏月叩门声。蚬子昂刺水晶虾，疑是双亲蹒跚来。”第二天父亲走了，两年后母亲也走了。双亲既走，姐姐和兄弟似乎在继承着父母的传统，也时不时会来送些鱼虾蔬菜。但是，小阿姐昨天送来茄子，却让我想起了很多往事。
我们村人多地少，历史上就有捕鱼捉虾和搞运输的传统。我是和小阿姐还有兄弟一起在船上长大的，同吃一锅饭，同睡一条船。那时候船上还没有装挂梢机，行船靠一杆橹和一根竹篙。小阿姐比我大四岁，有时也会帮摇橹的父母扭扭绷，我和兄弟则在棚上嬉闹，看岸上的村舍田野缓缓移过，听摇橹划出水面卷起有节奏的水花响声。那样的童年有点单调但是却无忧。当然，内心里最巴望的还是回家过年，因为过年了，家里人多，村里人多，热闹会带来欢愉。大年夜那天，村里两百多条外出搞运输的船只都停靠进村内的河道里。我们回来晚了，已经停不到自家的河滩上，只能停在村西头的浜角上。正要上岸时突然下起了雨，船上没有伞也没有雨披，小阿姐背起我往家里赶。在村舍里转来转去，少说也有半里多的路。到家时衣衫已淋得半湿。这大概是我对小阿姐最初的一个记忆。
小阿姐也和我同过学，但到了三年级时，她和班上几个年纪比我大几岁的女同学却突然不来上学了。不来上学，原因可能都不一样，而小阿姐呢，似乎是家里要有人做饭，因为大姐早就嫁到南村去了，哥哥和二姐在大队里做事，比较忙，我和兄弟还小。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要承担起家务其实是非常不容易的。也许，那个年代像小阿姐那样的情况在村里不只她一个。其实之前我也已经听说过了，小阿姐七岁时，为了给哥哥炒冷饭，手背上曾经不小心拉破过，拉了一个好大的口子。灶膛里烧火我也曾经体验过，天冷时我会到灶屋间看母亲烧火，看着一个个圈成虾一样的草把推进去燃起大火时，脸上身上顿时会暖和起来。但是烧火也是个经验活，火夹夹着草把推进去，要考虑灶膛的高低进深。小阿姐毕竟初次烧火，没有经验，握着火夹的手退出来时不小心碰到了横砌在灶膛口的铁条，小阿姐的手背上永远留下了不小的疤痕。为此，家里人一直有些内疚。
二姐成家后搬到河对岸了，哥哥也去公社工作了，事实上那段时间是小阿姐带着我和兄弟一起生活了。那时种“双季稻”，劳动强度很大，农忙时有时真的是从《东方红》要做到《国际歌》。那时候大部分人没有手表，作息时间是听家里的有线广播，早晨开播时放《东方红》，晚上停播前放《国际歌》。小阿姐参加队里劳动自然也要加入队里的“铁姑娘队”，什么活都要干，有时队长派工派不过来时，“铁姑娘队”也要去干男劳动力的活。有次小阿姐和几个姐妹一起去“翻潭”。所谓“翻潭”，就是要把在潭里沤了一段时间经过发酵的稻草和泥土翻起来。这个活是很费力的。可能是劳累过度，小阿姐当时竟晕倒了。
我曾经也在另外一篇文章中写到过，有次小阿姐因为白天干活太累，晚上来不及吹灭点着的蜡烛就睡着了，结果蜡烛烧到了下面的报纸和夜壶箱，还烧到了帐子上。火势惊动了邻居前来救火，有的敲打脸盆，有的架起梯子爬上屋顶准备灌水。幸亏那天父亲的船正好停在屋后的河滩上，听到救火声，父亲急忙冲进去，靠一双手把火扑灭了。其实那天我也在家，我住在外面的房间里，听到父亲在叫我到水缸里去舀水，赶忙从碗橱里拿了个碗，舀了碗水端过去，被父亲厉声大骂，吓得不知所措，真是“杯水车薪”啊。
小阿姐是劳累的，父亲是勇敢的，而我是胆怯的，现在回想起来，真有些哭笑不得。小阿姐这么忙，还要管我和兄弟的吃喝洗漱。有一件事我一直记在心里，好像是学校说要参加什么演出，张老师推荐我去唱歌，要穿得好看些，穿白衬衫。可是我没有像样一点的白衬衫。小阿姐知道后帮我去桥头镇上布店里剪了块“的确良”（当时算是时髦的布料），去村东裁缝小金泉那里做了一件衬衣。那个时候生产队里大部分人家一年做到头都挣不到几个钱，有的甚至还要透支，不知道小阿姐从哪里去搞到的钱，至今仍是个谜。
小阿姐出嫁了，嫁到了隔壁的阳西村，其实阳西村跟我们的村是连在一起的。阳西村是工业园区管辖的一块飞地，可能是考虑到推进城市化进程和管理的方便，十多年前整体搬迁到了阳澄湖南岸的工业园区了。可是，家里的老宅子还在，虽然亲戚大都不在村里居住了，兄弟每逢过年过节总要组织大家在老屋里吃顿饭。小阿姐呢，看见老屋有块空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悄悄在上面种起了蔬菜。后来小阿姐有孙子了，她接了个活，在孙子读幼儿园的学校扫地。这几年孙子读小学了，她就在居住的小区里扫地。这样的大热天，凌晨四五点就要开始去扫了，扫完地已经九十点了，有时下午还要坐地铁去学校接孙子。妻子告诉我，小阿姐送我们的茄子是抽空坐公交车去老家种的。我和妻子多次关心她说要注意身体，小阿姐总是笑笑说不吃力。
前几天，小阿姐带着茄子去看我丈母娘，说天热，这是今年地头上最后一批茄子了。我丈母娘九十一岁了，和保姆阿姨一起住，已经有年头没下过楼了。母亲在世时，我丈母娘经常要送些衣物给她，母亲当然都记在心里，临终前吩咐三个姐姐一定要代她常去看看阿姨。天这么热，我丈母娘很感动，对我们说：“小阿姐人好，你们要对她好点啊。”
我听后，心里其实是感慨很多的。是啊，亲情虽然平淡无奇，但有时真的比金子更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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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13条）
副刊编辑改标题是常有的事，但副刊编辑用词不精当就有些稀罕了，没那金钢钻也揽那瓷器活？
是啊，亲情虽然平淡无奇，但有时真的比金子更珍贵。
晓舟的文学评论，将副刊编辑改标题不当，予以条分缕析，一针见血，颇有见地的深邃解析，极具中文专业文学评论水准，回声久远也。
虽然读不懂这种亲情的心理活动，个人表现不一样，但是在这里拥有一颗金子般的心灵，那就是小阿姐，不管不顾顶着火辣辣的太阳，也将自己种下的一颗茄子送给老人，这就代表一个纯真善良的人。
向小姐学习他那拥有一颗勤劳善良的心，那是属于最美的金子埋在土里也会发光的。
向阿小姐学习敬礼，在这种经济时代，像他这样的好心肠的人并不多见，真的真的向她学习致敬。
语言犀利，观点鲜明，说理透彻，逻辑清楚！
会写不一定会编，会写也不一定会评，编辑不容易当呢。本文的分析言之有理、言之有据，层层透视又层层深入，很受教！
当编辑碰上较真的作者，就会擦出有趣的火花。估计此时那编辑额头一定在冒汗。[偷笑][偷笑][偷笑]
我认为用“是”与“似”都没错，“是”是肯定词，“似”是比拟词，她认为是，你认为似，是编辑和你表示“情义”程度和份量的不同而已。论述文用自己的论据围绕自己的论点去论证，在论证的过程能够自说其圆，那么观点就可自成体系；所以对一篇文章发表各自的观点是非常正常的现象。
@四格格：副刊用散文不用议论文。散文讲究叙而不作，所谓作就是论说定调。
我在分管新闻时，报社专门有捉报纸上差错的，公开张贴，是对编辑的监督。
看了原作者的文章，觉得《小阿姐送茄子来》这个标题就好。
纯朴的文字配纯朴的标题，感觉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