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见鲁元善不正面说出他捡废品最初起因，曹辉柄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丢下一句“还卖关子，不就捡垃圾吗！我还懒得听你那点破事！”然后大咧咧地走了。
说是破事，也不假。鲁元善最早的一次捡垃圾，是四十年前，他家的老三五岁的时候，得了肺炎，高烧不退，当时身上的钱刚给老大老二缴了学费，手头正拮据，他只好叫老婆抱着老三去公社卫生院，他自己拿了家里最值钱的铜炊壶，铜水瓢，铜茶罐去公社供销社变卖。他虽是极其舍不得这套老祖宗留下来的精美铜具，但是，眼目下，只有卖了这些东西，凑足了钱，先救救急，孩子的命要紧。谁叫你工资微薄，前吃后空，左邻右舍，车借无果，卖家当实在是没办法的办法。
老三治得还算及时，住了几天院，打了几天盘尼西林的药，炎症退了，出院回家了，但他心里的三件铜器，是他的肉，是他的痛。
时间一天天过去，每周，星期天就得赶到离家二十几里路的学校，学生要上晚自习，得有老师在场；周六下午学生放了假，他得又走二十几里路回家，家里还有婆娘及三个孩子，农村的半边户，累死了守家挣工分的婆娘，也愁死了两头跑，两头都不能误的男子汉。
有一天，星期六，放学回家的鲁元善，在路上听到说不远的陶有德死了，陶有德是横沟那边的老头，他有两个儿子，读了大学，据说在外面混得很不错，但是从来没见他们回来过。陶有德住的是一栋老屋，若干年没有料理，老屋的瓦片破了掉了，没人修葺，屋内木柱朽了，断了，没人更换，陶有德本是一个文弱的书生，老了，孩子不管他，唯一陪护在身边的，是不识一丁的老伴，人称卞家伯娘，一个羸弱多病的老太婆。
鲁元善从大路折转到小路，他要去陶有德家里看看，陶有德与他有过交往，他还从陶有德手里借过几本线装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来读过。那时候，陶有德颇有几分仙风道骨。没想到，陶老先生悄悄地驾鹤西去了。
走到陶有德的老屋门前，老屋已经不成样子了，当面几间屋子的瓦已经掉下了很多，连椽搁、檩子都断了好几根，当面的土墙被雨水淋得崩垮了好几处，窗户变成了黑洞，黑灰色的大门半掩着，一条精瘦的黄狗绻卧在山墙根，老屋好像失去了原本的活气，坍蹋应该是迟早的事了。
“卞家伯娘在家么！”鲁元善站在稻场上喊道。
“谁呀！”从山墙那边的菜地传来女人弱弱的声音。
“我是陶老先生生前的朋友，我叫鲁元善，我来看望您老人家的！”鲁元善朝卞家伯娘走过去，眼前的卞家伯娘双眼凹陷，高高的颧骨被乱草般的白发遮着，一看，老人已经风烛残年，走路都不太稳当了。
“进屋去坐坐，我搞不好了，活不了多久了，陶有德有福气，先走了，扔下我，活受罪，吃的喝的，快弄不进嘴了。”老太婆说得让人心酸。
“两个孩子没有音信吗？他们是应该管管您的！”
“联系不上，可能早死了吧！”老太婆说。
鲁元善从衣兜里掏出仅有的几张钱，双手递给老人，说道：“陶老先生去世时，我没得到信息，这钱不多，您拿着，买点您想吃的。”鲁元善说着，从随身携带的背篓里拿出一小袋米，这是他准备带回家的，目前，这老太婆更需要，就送给了她。
老太婆有些感动，老头陶有德死了，生产队帮忙安排了后事，此后，再也没人来过这里，今天鲁元善来看她，还送了粮食和钱财，她差点感动得哭出声来。老太婆说：“我也没有什么好为情的，一当我死后，身边的这些东西，都会被人扔了，随我埋了，你看得上眼的东西，你随便拿，就只当我还了情的。”
“这不好，这些东西，是您的遗产，您的孩子回来，还要继承的。”
“只当他们死光了，我活着，他们不管，我死了，这东西谁要谁拿，没人管的。”
“您说我随便拿的，我就真的拿了哟！”
“你随便拿，我送给你的。”老人说得斩钉截铁。
鲁元善放下背篓，就在这堂屋、灶屋、火塘屋转了一圈，他的心砰砰地跳个不停，火塘屋里，铜炊壶、铜茶罐跟他家的那套一模一样，蒙了灰尘的旧抽屉上，还有一只铜制的水烟斗，这东西好多年没见过了，灶屋里，铜水瓢，有两把，铜菜盘有一叠，再看看碗柜里的碗，多是青花瓷的碗，连汤钵、盐罐都是古里古气的陶钵，不像现在本地陶器厂粗制滥造的那种。鲁元善折回堂屋，这里的桌椅板凳，很结实，仔细看，当年刷过的油漆已剥脱，里面的质地，好像黄花梨的品质，堂屋里还有一只给狗放食的钵子，原来是青瓷笔洗。鲁元善惊叹这户人家的陈年旧货，竟然是不被众人认识的古董，他想了一想，这东西，有的老太婆还要用的，不用了的，或者有重复的，拿几件，主人是同意了的，他拿了铜炊壶，铜茶罐，水烟斗，还拿了一把铜瓢，拿了三个青花瓷的碗，三只铜菜碟，堂屋里的春台上还有一只铜香炉，他也拿了。鲁元善叫卞家伯娘过目，老太婆说：“你只管拿，我的东西我作主，不拿，到时候还是要被扔掉的。”
鲁元善真的把他所挑拣的东西放进了背篓，又背起背篓，向卞家伯娘作了告别，临行前还说了声：“我真的背走了，过几天，我再来看您！”
鲁元善，在他教学之余，开始了捡废品的营生。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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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14条）
故事开始有眉目了，人物的行为动因也初见端倪。周老师的叙述不疾不徐，节奏把握得很好，值得我学习。
@轻品慢尝：行家的阅读与评论，使作品有了意义，谢谢轻品老的鼓励。
淡墨老师将主人公的有情有义，拾荒缘起情景交融，丝丝入扣地娓娓道来，让人豁然开朗。
@锦瑟黎燕：黎燕老师的深邃评品，给作者极大的鼓励。
废品里面有黄金啊！鲁元善是个知识分子，他拾荒一定与众不同，会变废为宝。
@难诉相思：谢谢蒋院的赏读与雅评，废品中确实是可以淘出宝的，只是浅陋之人不识古董罢了。
前几天与一位年长于我的文友闲聊：我们视为珍宝的手稿、发表在报刊上的文章样报、出版的书籍，不久的将来会被子女视为垃圾扔掉。想来很悲哀。但也相信，终会有一代引以为豪。必须考虑何处可以永久收藏问题。湖南益阳周立波家乡建了一个中国当代作家著作收藏馆，不知兄长可知道？霁月和我与他们联系上了，有藏书在此。
@晓舟同志：这个信息你告诉过我，我没寄作品，谁认识我啊！放在那里也如沙堆里的一粒沙子
精彩的作品
@王志学四连笔记：谢谢王老师的夸奖。
陶有德家中的旧物真是宝，应该都可称古董了，放在现在那是最值钱的，只是那时在乡村一般没有人识得古董，也只有像陶有德、鲁元善，这样的老知识分子，才知道它们的宝贵价值。
@四格格：格格老师说得对极了，古老的旧物件，现在的人称它们是垃圾，但它们的价值只有内行人才知道，时移势易，荒芜的不仅是乡村，也有人的认知。
老太太家里这东西可都是宝贝啊。
老师这个故事让我想起在青岛地区有一个从收废品发家的土豪，一开始就是在废品里寻宝，后来又开加工厂，把一些收来的废品重新加工销售。成了远近闻名的老板。先后娶了五个老婆，就是办个离婚，结次婚。每个老婆给盖了一个四合院，每个月给生活费。办了离婚的老婆如果想改嫁，留下孩子就行。他是各个家轮流住，过年过节，五个老婆都聚到一起。
@地质之花：谢谢老师的访读与雅评，现在有大学生从事收废品，搞一条龙废品再加工的企业的，收废品发家，也是个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