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318散记（20）——徒步秘境

六月九日，女儿从成都飞到林芝来陪我，我们父女在林芝机场会合后，直接驱车去波密。一路断断续续地下着雨，我是希望这雨别磨磨唧唧的，能下得酣畅一些，可老天却像怨妇一般，依旧是淅沥沥、絮絮叨叨地说一阵、停一阵。

十日，无朦朦亮，我拉开旅馆的窗帷，波密城的天空飘着层层乌云，穿城而过的帕龙江不知疲倦地赶着路，沿江两岸的马路上少有车辆行驶，也见不着几个行人。波密城还没完全醒过来。

早餐后，阳光毫无征兆地破空而来。我想，这是个好兆头！

我和女儿往林芝赶，出波密城后，路边、远山的高大乔木直楞楞地扑面而来，似乎就要倒下来压住我的车身。

女儿见有几幢红色的小木屋掩在苍杉翠野之中，她说，今天没有多大的路程负担，不妨进去看看。

这是一个绝妙的建议！车行不过一里，便有绝色的景致锦绣一般四散铺开。真应了那句老生常谈的话，西藏的风景不在拉萨，而是在路上。真的，宁可错过拉萨，也不能错过波密。

我们首先进入的是一个民宿群，女儿所见的就是它。我没住过多少民宿，但仅就我之所历，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最豪横的民宿。是最漂亮，不是最华丽；是最豪横，不是最侈靡。

说是民宿群，其实也就十多座木屋，散散淡淡地座在绿树鲜花之中，它是两个藏族老板开办的。很显然，民宿的布局、内饰、草坪、各色鲜花的种植，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这是七分恬静、三分梦幻的仙境所在。

民宿为全木结构，建在山坡上，彼此相隔至少都有两百米之巨。民宿的背后是山，山上的绿树长得笔直，偶有阳光从树丛的缝隙中斜插过来，刀锋一样的晃眼。民宿前面是一汪湖水，或是某条河流的一段，在这平缓宽阔之地懒洋洋地躺徉着。湖面，水呈两色。近处，清亮、碧绿，水中的石头清晰可见，这是临水照人的好地方，只可惜没有浣纱的姑娘。远处，水面有碎碎的阳光在跳荡，云影扫过，那水仿佛乳汁一般，白而稠、恬淡又慵懒。

两家老板容我们自由行事，我们在蓝色的泳池边小憩，在造型新颖的乳白色大棚下打卡拍照，在别致奇巧的观景台上极目四野，或是推门而入，体验藏式民宿的万种风情……

藏族老板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好像我们是他久别重逢的客人。这人、这景，让我想到了“天人合一”的道家语境。

我见过灯红酒绿，见过尔虞我诈，见过政界、商界的刺刀见紅，尘世的纷纷挠挠令我麻木不堪，今日此番的无意闯入，让我忘却了红尘的纷纷扰扰。我有幸踏进这秘境、胜景，自是喜之不尽。

出民宿园后，女儿建议再往深处走。所谓的深处，就是密林。通往密林的路是土路，两三米宽，能勉强走一辆车。路不平偡，也无多少车辙印。这是名副其实的“荒郊野岭”，静谧中弥漫着神性。

前行不过百米，却见了别有洞天的景致。我和女儿都不晓得这神秘仙境姓甚名谁。事后，查林芝域内的景区，才知道它叫“波密岗云杉景区”。

资料显示，它是我国十大原始森林之一，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云杉集中分布区。应该说，这个景区还是一块处女地，离波密城也就比一箭之距稍远的距离，又在国道之边，它的“贞操”被坚守，实在是一个奇迹。

我俩拄着登山杖慢悠悠地沿路而进，几乎是每时每刻都被周身的云杉感染着。女儿问我这是什么树，我没作答，因为我只知道冷杉长在中高纬度地带，云杉长在低纬度地带，至于云杉、柏树的差别我也是闹不明白的。

我见过一些原始森林，却从来没见过“岗云杉”的原始。路是原始的，满山的零乱是原始的，空气、阳光似乎都是原始的。

我们不是在行走，是披着红尘在穿越时空。

云杉都是笔直地长着，给人很有气节的感觉。很多云杉很老派，树杆足有一米之围，树高有五丈吗？不敢说，抬头一望也是目不及顶的。老的云杉树皮磷甲一般，一页一页的，像岁月的老茧。我想触手一掰，实在不忍出手。我还懂，所有的原始都是从细节的原始开始的，人们对自然美景的许多侵害也是从细微处开始的。正所谓“小不忍则大乱”。

有些云杉兴许是抢不到足够的阳光，身子很细，却也是直挺挺地站着，不见它有丁点儿的攀附。好一个仙风道骨！

许多云杉的树杆都长着绿茵茵的苔藓，那绿色很肥、肥得有些苍老。苔藓之上，有纤细的藤条扭扭捏捏地攀援而上，很有律感，藤条上的花朵俏皮地张着耳朵，似乎在聆听山鸟的啼鸣。

山间有许多倒伏的云杉，即便它是它烂得如腐殖质一般，却还是保持着圆滚滚的身段。最是可爱的是小蘑菇，它们像铆钉一样趴在倒伏的云杉之上，一动不动地静若处子。这是原始生命圈中的原始组合，此消彼长，彼此无意识地成全和谐共生的生态。女儿说，这蘑菇像耳朵，是想捕捉、打捞岗云杉最后的生命余音。

倒伏的云杉没死，它是以另一种生命形态存在于世。假若它有余音，或许是想说：生，就茁壮而生，死，也要死成养料。

这是一个半开放的徒步景区，一路前行并不觉得脚力不济。路是泥路，走在上面却有踩在沙滩上的脚感。若不走寻常路，跨出路界而行，每跨一脚都会踩到厚厚的落叶之上。落叶沙沙有声，轻踢一脚，落叶随风轻飏而去，飘飘洒洒后又沉鱼落雁般轻盈地落地。

路，是野路；树，是野树，连风都是野性的，一阵大风来袭，云杉一番摇头晃脑，针叶潇潇而下，我们缩着脖子、摆摆头，举手拣去发丝间琐屑的碎树叶。我无意说老天的刻薄，给我们如此不堪的下马威。游历山水的人各有所图，我之所图就是大自然赐予的野趣。

翻过一道山梁，就是草湖了。其实，草湖是一条河流的一段，两山夹峙，它宛如是深闺中的娇娘，娇羞着，也沉睡着。我不知道草湖名字的由来，我冒昧地猜度，这湖因草而美，这草因水的滋润而绝色。草湖应该是因草而名的。

草湖不大，水也不深，它的草却是令人惊羡的。湖的周围是浅滩，长着密匝匝的苇草。苇草像极了蒹葭，翠绿，挺阔，扁扁的草茎让人想到柳腰削肩的淑女，想到淑女羞而不语的情态。无风、无浪，这平平静静的草湖莫不是它们赋诗歌吟的幽篁。

湖中有一块形似半岛的陆地，远处看，它就是一方草坪。草坪的绿很浅、很瘦，这颜色与淡蓝的湖水相得益彰。若是服饰，我会说这色气有些轻佻，有点不合时宜，有失视觉享受。此刻，我说它是绝配、是顶搭。

很遗憾，湖中修筑了一条长长的木质亲水栈道，曲里拐弯地踏水而去。栈道灰黄色，护栏的风格不中不西，也不古典。无疑，这是资本侵蚀自然的第一步，也是草湖千百年来接纳的第一个来自文明社会的异客。草湖无可奈何，我也并不觉得它给我提供了观光的便捷，我倒是以为它是后花园里突然闯入的一只大灰狼。好突兀！好惊悚！好不谐顺！

栈道的尽头有一家酒店，我无意再往前走，我害怕前方标志现代文明的建筑物毁了我对这方秘境的神往。

转身回程，我怀揣着草湖的绿和蓝，把背影留给了栈道，留给了那座我不知模样的酒店，我巴望着再走几步后，能见到来时路边那只悠闲的奶牛、那条在树下打盹的狗。我会轻手轻脚而过，决不惊扰它们。

        2025/07/01补记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