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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花令 · 拟古决绝词】
人生若祇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簿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 纳兰性德
特地去一趟北京什刹海后海醇亲王府的南楼，是为了去看“人生若祇如初见” 一 清代词人纳兰性德生平展。
我一直被纳兰性德这首《木兰花令 · 拟古决绝词》深深吸引着，在醇亲王府南楼的展厅里，我终于见识了这位被誉为“清初第一学人”、“宋后第一词人” 的美少年。
纳兰性德（公元1655 – 1685），叶赫纳兰（那拉）氏，字容若，号楞伽山人。满洲正黄旗人。原名本叫纳兰成德，但因当朝太子名叫保成，为避讳改名叫纳兰性德；后来太子更名为胤礽，性德才恢复成德原名。他是武英殿大学士纳兰明珠的长子，天资聪慧，读书过目不忘，少年登科，康熙十一年（公元1672），17岁的性德应顺天府乡试，中举；一年后，即康熙十二年，18岁的性德参加癸丑科会试中第，成为贡生；后因疾病未能参加廷试。三年后，康熙十五年（公元1676），21岁的性德再复参加丙辰科殿试，中二甲第七名，赐进士出身，故有“清初第一学人” 之美誉。
作为满洲人，是马背上的民族，天性善骑射，所以性德善骑射；但他，汉文汉字造诣又是如此深厚，工书法、通经史、善诗词，尤其见长突出的是词，他一生的文学成就是以词扬名于世的，故有“宋后第一词人” 之美誉。
醇亲王府本是清朝大学士、人称明相的纳兰明珠府阺，作为明相的长子，纳兰性德在这里度过了他的大半生。纳兰性德为人谦虚恭敬、仗义侠心、忠厚诚信，喜欢交结朋友，遇到相投者不分长幼，与他生死至交的顾贞观年长他18岁，而严绳孙更是年长他36岁。他是皇族正旗满人，属朱门贵族，但他的朋友中却多有江南汉族布衣。
《木兰花令 · 拟古决绝词》是纳兰性德最负盛名的代表作，特别是“人生若祇如初见” 更是脍炙人口，世代传诵，被公认为是词中“金句”。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都极其受欢迎，现代还将它搬上了舞台，改编成新时代古典舞剧《人生若祇如初见》。
这首词并不单纯是一首写情的词，在清道光十二年（公元1832）汪元治结铁网斋刻本的《纳兰词》中，这首词除了正题外，还有一个“柬友” 二字的副标题，可见这首词当时是纳兰性德与友人之间的信札往来，他以仿古作决绝词，用意是以男女情变的决绝来说明朋友之间相交，应当始终如一；他在这首词里阐明了自己的交友之道。
纳兰性德除了常在府阺中南楼和南楼侧边的“渌水亭”（后改恩波亭）举行文人雅集外，还常与文友们兴致勃勃远足郊外，一起饮酒作词，有词为证：
【浣溪沙 · 郊游联句】
出郭寻春春已阑。（陈维崧）
东风吹面不成寒。（秦松龄）
青村几曲到西山。（严绳孙）
并马未须愁路远，（姜宸英）看花且莫放杯闲。（朱彝尊）
人生别易会常难。（纳兰性德）
纳兰性德为人仗义，一诺千金；曾受知己良友顾贞观所托，他千方百计将被流放在宁古塔近20年的江南士大夫吴兆骞救回京城，并以“生馆死殡” 相待，这段佳话在当时广为流传。北京人艺就以这段融合了汉满民族友谊的文坛掌故为题材，创作了大型历史剧《知己》，由著名的青年演员王雷饰俊美的纳兰性德，著名演员冯远征饰好友顾贞观。
纳兰性德虽出生于马背民族，善骑射，但他更倾心于文斋。23岁时，他将自己的词作编选成集，取名《侧帽词》；后他又委托顾贞观在吴中刊成一部词集叫《饮水词》；很可惜，这两部优秀词集都失传了。幸亏他的两部词作曾被很多人抄录、熟诵，所以后来有人将这些词收集增遗补漏，编辑成一部《纳兰词》，现存词349首、诗353首。纳兰性德还编刻了《通志堂经解》1860卷和《全唐诗选》；自己著作了《通志堂集》、《渌水亭杂识》、《大易集义萃言》、《删补大学义粹言》、《词韵正略》、《陈氏礼记集说补正》等等书籍。其中《通志堂集》《合订删补大易集义粹言》《陈氏礼记集说补正》在乾隆年间，被收入《四库全书》中。
正因为纳兰性德一心倾注文斋，所以中进士后，他满心期待能在朝廷入翰林院庶吉士，然而康熙皇上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馆选翰林落败，这个沉重、致命的打击，严重影响了纳兰性德以后的思想和创作。也许是当时康熙大帝太偏爱他了，如此才华横溢、聪慧优秀的英俊少年，康熙怎舍得让他远离自己左右，于是将纳兰性德留在身边，充当康熙皇帝的一等侍卫。
康熙帝是满意了，而纳兰性德却失落绝望了，这种与自己理想完全背道而驰的侍卫生涯让他百无可奈，又痛苦不堪。
康熙二十一年早春时，惆怅的纳兰性德随康熙东巡途中，他写下了最著名的【长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
身向榆关那畔行。
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
聒碎乡心梦不成。
故园无此声。
知己好友们都为他深感惋惜，顾贞观叹息：“而安知吾哥（纳兰性德）所欲试之才，百不一展；所欲建之业，百不一副；所欲遂之愿，百不一酬；所欲言之情，百不一吐。” 好友高士奇也在赠词中说：“谁识胸中才八斗，任沉浮，执戟鸾旌下？”
不称意的境遇让纳兰性德变得郁郁寡欢，往后的人生成了一大悲剧。纳兰性德的妻子是两广总督卢兴祖的女儿，婚后两人“自契同心，琴瑟嘉通”，情投意合，互为知音。馆选失意后不久，结婚仅三年的妻子也病逝了，这让本已忧郁、惨慽的纳兰性德更是雪上加霜，肝肠寸断，完全沉浸在无限的悲哀中，他为亡妻写了无数悼亡词，词中悲音骤起。人们评论他的悼亡词“知己之恨尤深” “令人不能卒读”。这些凄美哀婉的悼亡词，让纳兰性德成为了一个千古伤心词人，同时也将他的词作成就推上了更高度。
醇亲王府中有一棵近400多年树龄的西府海棠，2008年时被评为北京的“海棠王”。
纳兰性德曾在这里赏花时，为它赋词一首【海棠春】：
落红片片浑如雾，不教更觅桃源路。
香径晚风寒，月在花飞处。
蔷薇影暗空凝伫，任碧毡轻衫萦住。
惊起早栖鸦，飞过秋千去。
这座府阺，纳兰性德生于斯、长于斯、也逝于斯。他曾亲手在府中种下两棵夜合树，它们陪伴了他的一生，见证了他在此留下的许多传奇故事和传世佳作，分享了他得到的尊重和盛世之誉。他出身皇亲国戚，但他从不自持高贵，始终淡薄名利，平视自己、平视他人。他谓自己”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所以人们常叹：”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
康熙二十四年（公元1685）5月23日，纳兰性德在渌水亭前、自己种的夜合树下举办宴集，与高朋文友欢聚一堂。当时已患了风寒的纳兰性德，写了一首《夜合花》词，岂知这是他的绝笔：
阶前双夜合，枝叶敷华荣。疏密共晴雨，卷舒因晦明。
影随筠箔乱，香杂水沉生。对此能消忿，旋移近小楹。
是夜病情愈加严重，7天后，年仅30岁的纳兰性德，魂入九霄。一位有情有义、有德有才的英俊少年，像天边的一颗流星，为世间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后翩翩殒落。那道弧线虽然短暂，却是那么精彩、那么灿烂；那么醒目，那么灵性，让人过目难忘。难怪它的消失，让人们千般不舍，万分惜别。
在醇亲王府，纳兰性德种的两棵夜合树仍然健在，我站在枝繁叶茂的夜合树下，看它们绿枝婆娑、红芸芳香；是不是它们相信主人总有一天还会归来，才这么生机勃勃的长久等待。在南楼阶前，我想象着纳兰性德英俊的青春音容；在夜合树下，我品味着纳兰性德淡泊高贵的天才禀性；一颗在天际划出彩虹般弧线的流星，让我也感觉千般不舍，万分惜别。
我很想知道：纳兰性德，一个浑身细胞都充满智慧和灵气的英魂，在遥远的天际，他是否还记得自己在世间行走过的短暂轨迹？我也很想告诉他：他走过的那道彩虹般的短暂轨迹，却让世人永久的不舍和永久的惜别。
纳兰性德，作为清代第一才士，与朱彝尊、陈维崧并称”清词三大家“；他的词深受国内外人们喜爱，广为流传，有的还选入了现代语文课本。历代无数名人学者们读纳兰、评纳兰：
王国维说：纳兰若容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由此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顾贞观说：容若词一种凄婉处，令人不能卒读，人言愁，我始欲愁。
陈维崧说：饮水词哀感顽艳，得南唐二主之遗。
况周颐说：容若承平少年，乌衣公子，天分绝高，其所为词，纯任性灵，纤尘不染。
周之琦说：纳兰容若，南唐李重光身后也，予谓重光天籁也，恐非人力所能及。
梁启超说：驾元明而上，直追李主，为满洲学人第一。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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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62条）
人生若只如初见，我们未曾相见，或许，我们也曾见过无数次，于书籍中，于《饮水词》中，在你曾经居住过的府邸里，在你亲手种植的明开夜合树旁，亦在中国传统诗词文化的历史长河里。“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世人皆知你心事，我亦如此。感谢你带给我们历史知识与诗词文化，让我们在新时代感受传统文化的美与力量。
@阳光笙箫支剑笙：生在皇亲国戚中，也不能如己所愿选择，所以纳兰才会这样忧郁。
看过根据话剧《知己》改编的京剧《金缕曲》，非常感人，我也曾写过观后感。纳兰性德和顾贞观这样的谦谦君子，不仅因才华出众而闻名，更为人称道的是他们的重情重义，侠骨柔情。格格此文又将我带回到若干年前去沪上欣赏大剧的场景。
@难诉相思：他们是忘年交，顾贞观是汉族文人，纳兰是满族贵人，他们之间却是莫逆之交。
我也很喜欢纳兰词，忧郁是纳兰的面孔，惆怅是纳兰的心性。人家任是把忧郁和惆怅变成审美范式，好像不忧郁和惆怅就浅薄和浮躁了。
@轻品慢尝：生在将相家，他喜文却从了武，不能如愿选择，这对他的打击很大，才开始忧郁了。
我只以为纳兰的词多有悲情，看了格格这篇文章原来他因怀才不遇的心情所致。人品才气却又早逝让人惋惜！[赞][赞][爱心][爱心][喝彩][喝彩][花][花]
@解世权：我想他以前应该是不忧郁的，纳兰明珠的长子，是何等的富贵；只是后来明明想从文魔法城堡偏偏习了武，才会忧郁吧。
甚爱此文，我也是纳兰的粉丝，写得好呵！
@2272 张英辅：谢谢阅读。
纳兰的词如此重情重义，将一个人对爱情的真与诚表达到极致，令人深度共鸣，刻骨铭心。我的朋友都喜欢他的词。
@锦瑟黎燕：假日如他能多活些年岁，一定会有更大的成就。
唐宋以来，能以真情为诗词，清新可人者，他是难得一见的大词人！！
@王志学四连笔记：因为年少，不染红尘，所以诗情真而又纯净。
格格对纳兰的解读与诠释，好通透，极具个性化视角与异彩。
@锦瑟黎燕：纳兰性德贵族出生，在宫廷长大，年又少，所以性情单纯，质朴。
纳兰因怀才不遇，而纵悲情之词。斯人已古，遗词长存，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一个纳兰性德，比做个翰林学士应该更值得。
@淡墨：是的，出生如此高贵，也不能为自己的命运作主。假如他真入了翰林院，那中国文学史上一定会少一个伤心悲情的词人。
红尘滚滚，如此性情，真真的难得！奇才！
@王志学四连笔记：他一直在宫中长大，年又少，染的红尘不多，所以才纯情致情。
纳兰词穿越时空，将人世间最美的真情与爱意，在字字珠玑，星光闪烁的字里行间呈现，光照人心。
@锦瑟黎燕：“世人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
好喜欢格格的此篇精美佳作，对纳兰的解读与诠释，如此深邃丰厚，给人以绝美的精神盛宴。
@锦瑟黎燕：谢谢，纳兰性德是很受大众喜欢的。
纳兰的词极具宋词真传，情深意真，珠圆玉润，令人陶醉，回味无穷。
@锦瑟黎燕：可惜年少早逝，他的才能没能得到发挥。
喜欢纳兰的词，因为词中的真情深意，朗朗上口，极具节奏感与音乐感，好有宋词真味。
@锦瑟黎燕：至纯至真的性情，所以写出来的诗词特别能打动人。
这样的俊美少年，似乎只有那个拥有贵族的年代才有。如今浮躁世，很难觅既有如此才情又有如此襟怀更有惊人容貌的少年了。
@霁月：他出生贵族，年少没受红尘沾染，所以至纯至真的情感，都体现在他的诗词里。
有地有楼有景有诗词有生平有心性有感慨，欣赏格格美文！在中国历史上诗词大家中，纳兰性德占有重要一席，“满洲学人第一”不虚。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不能随心所欲，但也许也是这样的出生，成就了他。平视自己，平视他人，这是他的难能可贵之处，是人们喜爱他的原因之一。天妒英才，可惜。学习了。[赞][赞][赞]
@诚厚：他年仅30岁，在如今看来还是个少年郎，一个满族人能工书画，通经论，善诗词，又有侠胆义心，真的难得。
无论爱情还是友情，多少年过去后，还能人生若袛如初见，就是可遇不可求的美遇。
@锦瑟黎燕：这是一种最纯净的情感。
读完格格老师介绍的纳兰性德博文，感慨不已，天妒英才，可“家家争唱《饮水词》”，亦是对大词人纳兰性德的最高评价！
@李宗宾19481957：纳兰性德虽然只活了30年，但他留给世人的是一种永久的记忆。
中进士一般都入翰林院，纳兰没入，应该是皇帝要把他留在身边，自家人可靠，不是没资格入翰林。皇帝不懂纳兰的志向，如果懂，或许纳兰不会那么年纪轻轻就去世。
@诚厚：是的，中了二甲的进士就有资格入翰林了，更何况容若还是第七名。康熙其实也是个非常惜才的人，只是不了解容若的内心世界，以为留在身边就是对他最大的器重，所以误了容若终身。
纳兰的词作，有无数人挚爱，并化为自己心性的丝缕。
@锦瑟黎燕：读纳兰词，人们可享受内心那种恬淡的纯洁。
一个马背民族的青年才俊，能将诗词作品吟咏得如此风生水起，情深意绵，直入人心，令人敬仰。
@锦瑟黎燕：少数民族研究、精通汉文化的多，汉民族又有多少人研究、精通少数民族语言文化呢。
写得很好，又来读你。
@2272 张英辅：谢谢你的光临。
八九天没来看看，写的都是新鲜，令人更上才是硬道理。
@诃痴快乐：早来晚来都行，随时欢迎你。
偶尔看过他写的诗词，令人情不自禁侧耳聆听，是哪迷人如花的声音，令人欢喜来看看。
@诃痴快乐：碰到了他的诗词，就读读，感觉很好的话，就多读读。
他的文笔很美，慢慢阅读感觉真了不得以不最伟大的作品，感谢你把他的过往，又浮现在我们的眼前，这才是学习诗词的文学太多。
@诃痴快乐：一个满族人，能有这么高的汉语文学成就，的确不简单。
慢慢滴阅读令人深思，为什么他写的诗词如此迷人，让大家爱都喜欢到底。
@诃痴快乐：因为他的诗词纯粹，很深情，所以喜欢的人多。
他的事词写的真好，令人诚信百度，如果生生沉醉在他是磁力，也许学下写作的方法如同锦上添花更上一层楼。
@诃痴快乐：他有天赋，也很努力，所以才能如此优秀。
多少年过去了，爱情与友情依然若只如初见，是多么令人仰慕，可遇不可求的情感。
@锦瑟黎燕：不染红尘的人很少，假如他长寿，后面的作品也许就是另一种色彩了。
少数民族的精英啊，对中华文化的贡献，令人敬仰。
@锦瑟黎燕：中国古代史上有两个少数民族执政的朝代，元和清，清朝对汉文化的保护和传承，发扬是有非常重大的贡献的。
要抵达人生若袛如初见之境，要源自晶莹初心与重情重义，还要有高端的审美素养。
@锦瑟黎燕：那是一种唯美又崇高的理想。
谢谢您的美文分享，我也喜欢读纳兰词。他的《浣溪沙》下阕“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以为他出身豪门，是鲜衣怒马的美公子，养尊处优的人间富贵花。却不料竟然是人间惆怅客，和许多普通人一样，断肠声里忆平生。皇帝的御前侍卫，俗人眼里风光无限。却并非他所愿，他别有胸襟宏图不得施展，因而郁郁不得志，英年早逝。应了那句话“文章憎命达”，历史上留下好文章的才子们，大多命运坎坷。
@雨凌：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