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世存《非常道》体近《世说》。其中一则云,一九五三年北京市开始酝酿拆除牌楼时,副市长吴晗承担解释拆除工作的任务,梁思成与之发生激烈争论,由于吴晗的言论,梁思成被气得当场失声痛哭。不久在郑振铎组织的一次聚餐会上,林徽因亦与吴晗直面争论,陈从周记录当时的场景说,“她指着吴晗的鼻子,大声谴责。虽然那时她肺病已重,喉音失嗓,然而在她的神情与气氛中,真是句句是深情”。
梁吴论争事件可以说是著名的文化事件,当然胜负已经岁月的淘洗不辩自明。世人于此事件的品评历来多有感情用事者,倒是黄裳的一段文字读来让人以为是理性而公允的。吴晗百年,文集出版,编者建议黄裳为之作序,于是便有了黄裳的《忆吴晗》一文。事关梁吴论争,其中文字云,“不久听说因北京旧建筑如牌坊的拆改存废问题,在会议上与梁思成拍案争论,好朋友成为路人,可见一登仕版不可避免带来的变化。梁思成对北京保存旧城,别建新区的设想与建议,终遭到否决废弃,与将北京由消费城市改造为生产城市的主要指导思想息息相关。登上天安门城楼,一眼望去,烟柳万家即将变为烟筒林立,工厂成群,是多么辉煌迷人的远景。这种缺乏远见的朴素愿望是可以理解的,却不料今天要花大力气搬迁‘首钢’。作为北京市的副市长,不得不放弃历史学家的信念,紧跟国家政策的步伐。吴晗作为书生从政的内心痛楚,是可以想见的。”
黄裳文字,终究多了些春秋笔法。“登上天安门城楼,一眼望去,烟柳万家即将变为烟筒林立,工厂成群,是多么辉煌迷人的远景。”因为毛公曾站在天安门城楼上说,“以后从这个地方望出去,要看到到处都是烟囱。”两相比照,可以使人有不尽之思,对于吴晗的处境与作为,亦可以多一些宽解,“吴晗作为书生从政的内心痛楚,是可以想见的。”
林徽因态度鲜明,“保护文物和新建筑是统一的。北京的九个城门是对称的,如一旦破坏,便不是本来的基础了。”但历史的脚步并不以她的意见为转移,自一九五四年年初开始,北京牌楼被大面积拆除;北京内城原有的九座城门,只留下了正阳门城楼及箭楼、德胜门箭楼;北京外城原有的七座城门,则无一遗存;至一九六九年,内城城墙被尽数拆除。而今回望,真可谓,斑斑皆是,离人泪。
林徽因一九五五年四月因肺病离世,享年五十一岁。在病中,她曾绝望地追问道:“为什么我们在博物馆的玻璃橱里精心保存几块残砖碎瓦,同时却把保存完好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古建筑拆得片瓦不留呢?”在抑郁的情绪中,以至于拒绝吃药,终于不治而亡。想来此时,“她的神情与气氛中”,亦应是“句句是深情”了。后来,吴晗因所著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罹祸,加之其他原因,在狱中自杀身亡,多年后才得以平反昭雪。
知识分子对于理念和事业执著的坚持与固执,往往会显露出一往无前的“痴”劲。观之于林、梁、吴,真可谓“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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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6条)
好可惜!让人痛心不已!
最近看了抖音上的北京古建筑牌楼,七座被拆掉了,真是太可惜啦!
令人扼腕!历史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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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们在博物馆的玻璃橱里精心保存几块残砖碎瓦,同时却把保存完好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古建筑拆得片瓦不留呢?” 直至现在还是如此。
都已成为过去,但历史的教训太深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