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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垭是神农架的一个老景点,在神农坛和九大湖连线偏北的位置,如果不考虑回家的方便,游览神农坛后可直取燕子垭,最后游完九大湖后直接回襄阳。遗憾的是神农架只有松柏镇才有上高速的路径,不得已只好把燕子垭当作最后一个景点,留待今天从九大湖镇出发,专程去一趟燕子垭。
这个“专程”很费周章,几乎是走了一大半的回路。一百多公里啊,全是九曲回肠的山路,我是生怕有闪失的。
从大九湖镇动身前,你是铁定今年暑期要在大九湖镇(又称坪阡镇)避署。你的理由很简单,大九湖镇海拔高,凉快。昨晚吃饭时,你著一件春装,我在短袖T恤外套了一件马夹,我们都觉得还是凉嗖嗖的。其次,你说这儿的天色好,阳光、空气都是纯净的,好像是经过了特别的过滤。用你的话说,神农架的天,好像比其他地方的天要矮许多,似乎举手即可触摸。恰好今早大九湖镇的天是一派深深的湛蓝色,除了一朵朵白云像贵妇人悠闲地漂浮着,天际间竟然看不到一丝杂质。更重要的是,我俩都觉得大九湖镇的人好,敞亮、跟他们说不上几句话,就像是交往许久的明友。
你说:“这里的人都好打交道,仅从面相看,他们都是和善的。”这评价我是认可的,我们在这仅住了一宿,不管是问询、餐饮、住店,还是谈交易,所历之人都是笑可掬其容,声可甜其心。没料到您老人家说完话后又补了一刀:“不像你们江汉平原的人,狡诈得很;也不像襄阳人粗鲁,说一句话要带几个脏把子。”我生在江汉平原,在那里生活了十九年,是个地道的江汉平原人,而我在襄阳工作了几十年,也算个不折不扣的襄阳人,所以,对你的胡说八道我是排斥的。我正准备反诘你,你插话进来,我竟然忘了为我所代表的两地人说句公道话。
避署选哪家客舍,昨日就有倾向性约定,你说要货比三家。我们走街串巷地跑了几家,店老板都是很实诚的人,没有一家是坐地漫天起价,这倒让我们不好取舍,似乎定哪一家都是中意的。因为地好、房好、人好,价码也算好。
高德显示,大九湖镇离燕子垭66公里,说要近三个小时才可抵达。我想,这是爬行的节奏啊,未必比昨天的路还难走?事实上,上得去路,却发现这百多公里的路况比昨天的来路好多了,纯沥清路面,平平偡偡的,很少见坑洼,路中间的分隔黄实线很少有破残,仿佛是印刷机印上去的。更令我兴奋的是这段路叫“百里画廊”。此言果真不虚,许多路段是一边的岩面呈九十度直立,岩顶上的弯把子树朝路的上空倾斜而生,把天空挡得严严实实,而路的另一边乱石嶙峋,清澈的溪水在石缝中东蹿西跳,宛如孩儿们捉迷藏一样。而有的路段是两山夹峙,山上的树木在路空相对而合,没一丝阳光能穿过枝枝蔓蔓的缝隙钻下来。我兴奋得猛地拍方向盘:“真他妈的爽!这是穿行在远古的时空隧道哦。”你一边附和着我,一边问我,你说话时会不会让我分心。我又开始油嘴滑舌,说即使分心,也是分给你了。
兴许是我把这等舔你的话说多了,你脱敏了,不再有麻酥酥的感觉了。你不接话,我多少感到有些自讨没趣,热脸贴上了冷屁股。
不习惯的是狭路中,尤其是弯道会车,挂“鄂P”的本地车事先都不按喇叭,而我没这胆量,进入弯道前,我都会长按一声喇叭,提示对方各走各道,别当头撞上了。你说有素养的司机从不随便按喇叭。我说,我在城里开车从不轻易按喇叭,哪怕是有老头老太婆挡住了我的去路,我也是不按喇叭的。这不全然是职业素养,多半是我胆小怕事,怕惊吓着了老人,我是怕他们就势一倒,到头来还要讹我的钱。
到燕子垭时,已近下午二时。它与我三十年前看到的燕子垭完全不一样。彼时,时值孟春,燕子垭还有积雪,没有见到一只燕子,却有成群的乌鸦歇在岩头和残雪之上。乌鸦不怕人,东张西望着,一身黑乳毛像极了丧衣,我们走近时,它们“哇哇哇”地飞天而去,宛若是急匆匆地为奔丧而去。
你说你也来过燕子垭,只是没上过彩虹桥。你朝天上一指:“彩虹桥!”我转身一望,一桥飞架两山之间,呈拱型,黄红橙的,有好几种颜色,估摸着离地有百米之高。桥上有许多游人,我拍了一张照片,发了朋友圈,题为“你在桥上看风景,我在桥下看你。”
有朋友秒留言:“你又在卖糖秀恩爱!”朋友知道你姓唐,他以为你在桥上,我在桥下看的“你”,“你”,就是你这个姓唐的女人。我没回他,要回就要多说许多废话。何为“秀”?秀就是表演。我们都老了,有必要去表演吗?夫妻没有恩爱了,再高超的表演也是没观众的。我们平日里没深没浅地信口而说,纯粹就是臭味相投、自然天成,懒得管他人如何评说。
我问你:“想爬上去吗?”你不容置疑:“上!”我的天哪,你的狗胆太大了!昨天你登神农顶,爬了197级石阶,你的哥哥、我的外甥女曾经都胆寒而却步,你却一口气爬上去了。若是要上这彩虹桥,该是要爬几百步石阶。我不相信你能爬上去!
石阶呈“之”字型,扭扭捏捏地依山而上,我都以为你是无论如何上不去的。蹬了69级后,我们在一个平台歇脚,你抬头望上面的石阶,我想,你也许是要打退堂鼓了。
从石阶上下来一众美尔雅集团搞团建的人。我问一个先生:“上面还有多远?”我边说边伸出左手的三根指头向他做手势。这先生真是乖透顶了,他不动声色地说:“不远、不远,再拐三个弯就到了。”
你听说只有三个弯,便满血复活:“走,继续上!”。你颤颤巍巍地上,我默默地数着台阶。我把牵你的左手改成扶你的左胳膊,你甩开我的手,说牵着走走习惯了,顺溜,不生硬,换了动作,反倒生硬了。
这话也不全对,我们去医院看病时乘步梯,我也不是牵着手的。楼梯上时,我在你身后;楼梯下时,我在你身前。我讨好卖乖地说:“这是奴才的功夫把式,这样身前身后地变换着来,是防止您老人家摔倒时,我能用肉身给您托底。”这话听起来好像是插科打诨,事实上也是从实际考量,一半为你,一半为我自己。你实在是摔不起了,倘使一摔,你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我却苦于没气力为你翻身。这等尴尬于你于我都是一场腥风血雨。
你真是个敢拼、能拼的老太婆,昨天爬了179个阶梯,今天居然又爬了267级,而且今天的的石阶比昨天的陡了许多。婆婆,你真能干啊!
从山上下来,我好热,全身好像糊着一层泡浆。我拿了一条毛巾去洗手间,想去擦擦身子。甫进洗手间大门,第一间就是个“第三卫生间”。我破门而入,见里面还有个水笼头。我索幸把自己脱了个精光,用毛巾蘸着水兜头而淋。
好凉!好凉的山泉水,我全身的毛孔陡然间开始闭合,肌肉也一阵阵收缩发紧,双脚不由自主地跳着。这是对五十年前常见的场景的全盘复制。
在大学几年,我一次热水澡都没洗过,每天早上晨练后,拿着个脸盆在水房接上一盘水兜头一淋,嘴里哈着气,双脚也是情不自禁地蹦蹦跳跳。那时血气方刚,凉水一淋,仿佛有淬火的呲呲声。
一会,你说要上洗手间,我要送你去,你不肯。我执意送:“我怕你被人拐走了。”你说,自己又聋又瞎,谁还要我呢?我斩钉截铁地说:“有!”你问是谁。我说是一个八十岁的老头,而且也是又聋又瞎地不识货。你笑,并不以为我是在作贱你。
我们该回程了,是在松柏镇住一宿后回襄阳,还是去恩施、重庆,你我都拿不定主意。你担心的是所带药量够不够,我却是觉得若去恩施重庆,倒不如就从大九湖出发,穿过巴东县就到恩施了,再往西挪一程,就到重庆地界了,这样再回过去走,既走冤枉路,还花冤枉钱。最后还是您老人家定夺:打道回府!其实,从家出发时,我就带足了20天的药,连把冷藏药的小冰箱也捎上了。
回程路上,你说这次姑且算个神农架深度游。我说也不能这样说,比如看金丝猴、看熊猫的地方,还有野人谷就没去过。你说你天生不喜欢动物,跟它们没结到缘。我说,我也是,在我的潜意识里,动物就是畜牲,有什么好玩的呢?有人说我们没有爱心,我们也不辩驳。我们尊重爱猫爱狗爱所有动物的人士,自己却是偏偏不喜欢动物的。爱和不爱是人的喜好,它们并不是相杀相生的对立情绪。有的人不养爹妈,却把狗狗猫猫当心肝宝贝。这是情感错乱,再往深处说,就是尖酸刻薄的话。
至于野人谷,我是想给你科普一课的,你插过来一堆杂话,我竟然把它忘了个精光。我想说神农架的野人、新疆天池、喀纳斯湖的巨型怪兽,曾经被说得神乎其神,我却是一直不肯相信的。我遵循的是最基本的原理:一个动物物种的繁衍需要足够大的群落,几个野人在莽莽神农架,它何以存在延续?有资料说,天池、喀纳斯的巨型水怪是以鱼类为生,而这两个冷水湖过去是没有鱼类的,后来的游鱼是从俄罗斯引进投放的。水怪的巨型体魄是由什么支撑而成的呢?
我是普通人,只是疑问,说的也是没有多少科学根据的闲杂话,断不敢说是定论,只是说说而已。但我没跟你说,若是说了,你说不定说我操多了心,也不怕尿床拉稀屎。
回到家时,还有半轮夕阳浮在江面,晚霞煮着它,像是要沸腾了。我俩在路边小摊吃了两个小菜,我喝了半小瓶毛铺。一抹嘴,喟叹了一声:“好疲惫!”
你说,原来从珠海开车回来,一天开一千多公里还能接着打麻将,也不觉得累,现在真是老求了。
我说:“是疲惫,不是累。”
你问我疲惫和累有什么区别。不等我回答,你就自问自答:“疲惫侧重精神层面,累是表体力的。”
懒得回答您老人家了,反正我是又疲惫又累,精神的、肉体的都有。跟你解释个中的微细差别,不如回家冲个凉,恢复一点元气。
2025/05/19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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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5条)
老师笔下的游记,有一路美景,有旅行过程,有情感的细腻描述,文笔诙谐有趣,很有看头。[赞][赞][赞]
字里行间都是浓情蜜意, 风趣幽默!
再好的风景都比不上你们夫妻俩的打情骂俏有趣。
美好的旅行始于快乐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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