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序飞翔

我一直想自驾带你去川西后再往西走，若你能在新都城闯过高反关，就再向西到西藏，然后走新藏公路，从兰州方向回家。你扯理由说身体不好，或是对高反谈虎色变。我再三跟你讲，身体素质与高反没必然的联系，只有肺活量特别大的人，才容易出现明显的高原反应，你却将信将疑。我拿前年我俩的旅行打比方想说服你，你还是不为所动。前年，我们老俩口自驾去东北溜了一大圈，来回二十天，行程近两万公里，一路下来，你的身体和精神状态比窝在家里强多了。

前些时，你说想去九寨沟，我想，您老人家终于动凡心了。我乐得屁颠屁颠的，还在主副驾后配置了一张活动床、一条可垫可靠的丝绒垫被，可是，不几日，你又反悔了。之后，你说想去江浙转一转，尤其是江浙的古镇，真的值得转一转。我说，网红古镇大多是大同小异，没多少看头。在我的潜意识里，古镇的灵魂是原居民及其他们固有的生活方式所衍生的文化张力，一旦原居毛被清空，人脉气数散尽，只仅存着没有温度的建筑空壳，它还有多少可供玩味的价值呢？你深以为然，但你还在网上做了攻略，计用十八天。我没想到您老人家睡了一觉后又反水了。

我是彻底地死心了！此生怕是难得跟你老人家结伴出游了。

我劝你出去走一走，你以为是我想出去玩。其实，我的玩兴并不大，年轻时几乎走遍了中华帝国的山山水水，现在，除了特别原始的地方，我都是没有丝毫的兴趣了。我说，此生最大的愿望是自驾走一趟219、318。从广西进219，沿边境线直抵新疆，走到219的西尽头喀纳斯，再折返横穿塔里木，之后上318到成都。我甚至想，如果有机会去，我会在我的车身刷上两行大字，一边是“要嫁就嫁318，此生必娶219”。某天，你说：“那就给我请一个护工，你自己去。”这个行程至少要35天，把你丢在家，打死我也是不敢的。

前天，你说明天出发西进，没想到前晚你没睡安神，不想走了。今晨五点半，我起床给你老人家装药，到处翻找冷藏药品的小冰箱，我把几件换洗衣服胡乱往塑料袋里一塞，只等你醒后的一声指令。

七点光景，给你电话，通了，你未接，连续拨打了四次，还是没接。我心里躁得很，心里在骂你“该不是死了吧”。回头调理自己的情绪，自我告诚地想，在结通电话后，绝对不能说“咋不接电话呢”。这是埋怨的话，说不得的。若是说，你肯定会说“又不是故意不接”。这不是自讨没趣吗？与其自己往枪口上撞，倒不如问你“昨天睡好了没有”。这句话多少有些假惺惺的意味，但多少有些温情脉脉的情绪价值的输出。

七点三十一分，您老人家把电话打过来了，我装着情意绵绵地：“昨晚睡得咋样？”你说，可以，早餐后出发。

餐后，我扶你上车。拉开车门后，我拍了拍坐垫上的丝绒垫子：“这不咯屁股，坐久了，睡下后可当被子盖。”我拍了拍装有葡萄和弥猴桃的塑料饭盒：“饿了就吃，把葡萄皮丢在垃圾桶里。”你笑了笑，是很受用的笑。

你说往神农架方向走。其实，神农架是不是这次旅行的终点，我心里也没谱，说不定中途你会变褂，又延伸着路线往前走，或者改变方向。十多年前，我们和你哥嫂也是自驾去神农驾，快到神农架时，我要你们睡觉，你们真的睡着了。我想，神农架有什么玩头呢？我一口气往西开，当你们醒来时，我们离西安只有八十公里了。无奈，你们只好依了我，只好由着我去了西安、延安、壶口瀑布。

我在服务区发了一条朋友圈，题为“挺进西北，挺到哪儿算哪儿”。有朋友留言：“到哪里去？”我说：“我只管动力，婆婆管方向。”“婆婆”是湖北江汉平原一带对老伴的俗称，下一程究竟往哪里走，自然是婆婆说了算。

有个官至厅级的老领导问我是不是到新疆去，我没回。不是不想回，是不得已不回。说了实话吧，没趣味，说不实的话，又觉得不礼貌。前不久，我们去市郊的唐城，这是陈凯歌投资的影视城，我发了一条朋友圈，题为“云游江湖”，这位老领导问我到哪里去，我说去张湾。张湾是襄阳的近郊，尽管老领导没埋汰我，我还是觉得不该和老领导幽默的。

襄阳离神农架也就不过三百公里，我慢悠悠地开，居然用了六个小时。下高速后，到木鱼镇还有109公里的国道，路况很好，但弯道太多，我实在不敢超车。你乐得其慢，不停地夸赞神龙架植被的奇好。

路过一座小城，好养眼！山腰小楼的粉墙在绿荫中煞是好看。我羡慕得不得了，你也不停地说这是块好地方，没想到世间还有这等好看的小城，简直可以和瑞士争高下。我禁不住找了个宽阔的地方停车。我问路边的一对男女，这是什么地方，他们说是兴山。我立马想到两个女人，一是王昭君，另一个是黄传英。黄传英是我大学的同班同学，她的皮肤不仅仅是白，还有婴儿般的红润，仿若只要用手指在她脸上轻轻一弹，就有嫣红的粉尘飞扬开来。

下午四点半在木鱼镇住下后，我俩去就近的景点三生桥。这个名字好风情，仅凭这三个字，可以演绎出一大推风花雪月的爱情桥段，而我却并不指望它有多好看。现在，在中国的版图上，不缺花里胡哨的文旅文案，缺乏的是对人文景点适度的开发，千奇百怪的爱情故事，何时找不到附加的载体呢？再说，三十年前，国家y品管理总公司的吴处长因为升职未遂，心里不高兴，他来电想到湖北转一转，我陪他游遍了神农架，现在的神农架还有令我激动的景点吗？我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了。

还好，三生桥真是个好地方，木质栈桥、彩色的拱廊、岩壁上的飞瀑、沟沟汊汊里的溪水流动的声音，纯粹、空灵，似从天外飘忽而来的天籁之音。你一个劲地说这是个好地方，我也觉得不虚此行。我连忙做舔死狗，说得亏你让我见到了美丽的风景，也看到了自己的短视和卑微的孤傲。

没想到你会在景点要摄影师为我们拍照。我依了你。其实，我是不情愿的。我天生不会照相，笑吧，比崔永元还难看；不笑吧，一脸死相。照完后，你陪后期制作的伙计选相片，还叮嘱他把你的头发补黑。我心想，补个么事东西呢？白就白了，有什么颜色比本色更有魅力呢？我本想还舔一句“你的白发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颜色”，但这句话大肉麻了，再说，从语法上说还有语病。我终究没说出口。

我在拍“三生桥”标志石时，一个妇人踩了我的脚，她连忙说“对不起”，我说：“对不起，是我的脚放错了地方。”这妇人笑，我也笑，你也笑。你笑罢后，说我是典型的讨好型人格。我未置可否，却有些洋洋得意，我也没想到自己能妙回得如此精妙。晚饭时我们说起这句话，你说那妇人事后必定会说那个老头咋就如此的会迎回人呢？我听你这一说，差点被一口酒呛个半死。

待伙计把照片导入你的手机后，你立马把它们发到了亲友圈。好在你顾全我的颜面，没把那些带有夸张手势的合影发出来。我历来反感老头老太婆卖弄风骚的姿势，都是骨灰级的老人了，还装什么逼呢？

从三生桥出来，已是五点了，我们紧赶慢赶地去下一个景点“官门桥”。景点五点半打烊。我问景区的工作人员里面有哪些景点，小姑娘说有熊猫园……不等她说完，我问：“熊猫是死的吗？”小姑娘柳眉倒竖：“咋会是死的呢？”你说，不会说话就少说话。我也晓得不该这样说的，我本想说，我只听说过神农架有野人，却从来没听说过神龙架有熊猫，若是有，必定是熊猫模型。但我真的是急不择言，看到姑娘长得漂亮，猛一激动，说岔气了。

你说晚餐你埋单，要我点几个好菜。我不忍心，点了个拍黄瓜，一个鱼香肉丝，一条红烧鱼。你说这地方的腊肉好吃。依了你，去掉了鱼香肉丝。三个菜，没有一个味道好的，拍黄瓜，不是拍的，是黄瓜段，蒜不多，算是我吃过的最败胃口的拍黄瓜，它略有醋味，也不咸，如嚼黄蜡。鱼的味道也差强人意。朋友问我这是什么鱼，我没回，我实在不晓得这是什么鱼，唯一上口的是腊肉中的芹菜。腊瘦肉我嚼不动，芹菜真是香，十足的野味。我本想说，还是野味香，终究还是把它咽下去了。这句话太野，我怕您老人家抽我耳刮子。

明天去大九湖，后天呢？不好说，也许您心血来潮，说要去重庆逛逛。真说不准，许多时候，我们的旅行都没有周密的筹划，想一出一下出，活脱脱就像无头苍蝇，瞎窜一气，计划很容易被变化打得一败涂地、落花流水。

   2025/05/17神农架木鱼镇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