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篇) 齐天胜是从一个研究所调来的, 这研究所代号35所, 好像是研究电子科技的。他是个科技大学少年班出来的有深厚理科背景的科研人员, 到35所后, 就地取材, 娶了所长的女儿。能入科学家所长的法眼, 成为所长的乘龙快婿, 当是一个品、学、貌兼优的人物。那所长的女儿也是才貌俱佳, 好姻缘、好前程。
可是这好也没有持续多久就了了, 就像《红楼梦》中的《好了歌》唱的那样:好就是了,了就是好。个中原因就只有天知地知和当事人知了。35所是呆不下去了, 七转八转地就来到一个工科院校, 这也是对口人才流动, 但他流动到了其中的文科学院。
那是一个不拘一格选人用人的时代。
那天的面试在有白宫之称的校科技馆进行, 齐天胜将面试会变成了一场准学术报告会。他说一口略带东北口音,但在南方人听来是很标准的普通话。语调抑扬顿挫, 内容旁征博引, 推理令人信服, 不时还卖卖关子, 像说单口相声, 让一干招聘考核人员听得入神。他说哲学是一切学科的学科, 数学思维是一切思维的根基。他除了深耕数学和物理, 还多年研学东西方哲学, 并拜师研习《易经》。谈起《易经》和数学如何互通款曲, 像说悬疑故事。知识与思想齐飞, 东学与西学共色。一番口若悬河, 让校级、院级的领导和专家有时听得似懂非懂, 有时又觉得醍醐灌顶, 人人觉得自己孤陋寡闻, 要虚心向学。就这样, 齐天胜作为跨学科跨专业的复合人才, 被引进了人文院, 就等他施展拳脚了。
他喜欢喝酒, 但只喝啤酒, 在筒子楼啤酒瓶进进出出个不停, 满当当的瓶子进, 空落落的瓶子出。弄得打扫卫生的人, 不时到他房间门口张望, 他说, 以后你见到空瓶子就收走, 别张望。楼里的人说: 他不在自家做饭, 也不大到食堂吃饭, 啤酒和卤菜是他的主打“饲料”。他说啤酒是很有营养的液体面包, 卤菜最下酒。他这么个吃喝, 也不见有啤酒肚。他常常熬夜, 说是思考问题, 兴头上来了, 完全不需要睡眠。还说自己活到50岁就够了, 类似这样的话源源不断从他口中冒出, 渐渐人们就觉得他与常人不太同, 他说什么都见怪不怪了。
一件大事, 从酝酿到成事, 只有一个寒假的时间。
那个寒假也并不特别, 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南方没有北方的烘暖系统, 办公室内和家庭户的取暖, 是烧蜂窝煤。家家户户都有一扇窗的玻璃挖出一个小圆孔, 让烟道通出来。寒假中, 烟道吐出的白烟, 使冬天的空气浑浊起来, 也朦胧起来。伴着这些灰霾, 一场“宫廷政变” 在悄悄酝酿中。
寒假结束了, 新学期的第一个全院职工大会, 校长大人亲自光临, 校长秘书紧绷着一张脸, 宣读一个任免通知。原院长苏某某已经调离学校, 故免去其院长一职。大家一愣一愣的, 以为自己听错了。那个苏院长上任也就两年, 开拓的社会办学之路, 也才走得有点顺畅。那谁是新院长呢? 秘书咳了一声, 示意大家安静, 然后喝一口水清清嗓子继续念到: 任命齐天胜同志为院常务执行副院长, 院长一职暂缺。大家一下子炸开了锅, 这到底是咋回事? 哇, 这个齐天胜又一次被不拘一格任用了。这不拘也太不拘了吧, 姓齐的没做过任何管理工作, 不要说院长、系主任了, 就连教研室主任也没做过一天, 在原来的35所, 连行政的一点边也没占过, 这就坐火箭上来了? 完全不符合干部任用的程序规则。看来人家还真是个齐天大圣。
就是在寒假期间, 齐天大圣笼络了几个老教师和十多个年轻教师, 他们一起到校领导那里游说, 陈述人文院的现状以及发展思路。齐某是主说, 居然凭着三寸不烂之舌, 成功说服了校长, 那校长可不是等闲之辈, 是个院士呢。也许人家真有道行, 能引领大家开创一个新局面, 那就拭目以待吧。
这个新院长手脚快、动作大, 几乎把前院长的班子一锅端, 用上了那些拥趸他的忠粉, 真是天翻地覆了。那态势, 与如今新上任的某国总统什么什么普的可有一比, 连做派都很像——自信自恋、元气满满。他要大刀阔斧做的事很多, 最激动人心的就是开辟财源, 以及分配制度的改革。
那时, 整个社会存在脑体倒挂现象, 教师只靠基本工资过活, 就只能是贫下中农。文科院系要靠社会办学来开财源, 前院长看好党政机关, 有许多人迫切想提升学历, 披荆斩棘弄到专升本的社会办学资格。这样一来, 老师除了在学校上课, 还要东奔西跑的到外面上课, 腰包才能鼓那么一点。那个齐院长, 痛批社会办学的弊端: 严重影响学校教学秩序, 有辱老师斯文……这说到人的心坎里去, 谁愿意东奔西走飞唾沫星子? 齐院长发誓: 他一定会开创一个新局面 ,让大家有新的生机。这个生机很诱人, 但又要有一番披荆斩棘。
齐大院长还有一张宏伟蓝图, 就是要在工科院校创建一个一流的文科实验室, 以提升工科院校文科的整体水平。这也是很振奋人心的, 可要争取大量的投资, 就要去竞标。大圣带领他身边的骨干, 一起写策划书, 做预算, 忙得不亦乐乎。竞标大会上, 他西装革履亲自出马, 往讲台上一站气定神闲, 用他那单眼皮的杏仁眼扫视会场, 有鲁迅肖像中的眼神, 显得格外睿智。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再次发挥作用, 让听的人, 一会儿一头雾水, 一会儿又豁然开朗。可是等到竞标对手站上讲台, 一番严密的论证, 就把大圣的那些论述比衬成了假大空。
蓝图空了, 新生机也遥遥无期。为了开辟新天地, 倒把前院长攒下的一点老家底掏空了……还不够一个总统任期的齐天大圣, 留下了一个烂摊子和一封辞职信, 走出了院长办公室, 也走出了校园, 甚至走出了江苏。
钱总统 、吴厘头 、齐天大圣, 他们和我等“普罗”不太一样, 不忍心说他们怪, 想找一个没有褒贬的中性词来形容他们, 那就性情中人啦。他们感情外露、率性直爽, 行事不拘泥世俗评价, 还略带不合时宜。他们有才华, 也有争议性。
走出筒子楼, 走到省级机关的那个前总统 , 婚后没几年夫妻劳燕分飞, 从此再没走进婚姻殿堂。但他官场倒是得意, 虽然再没有新岳父大人的关照, 但被前岳父大人调教过了, 受益多多, 一步一步地向上走着。给他起绰号的吴厘头告诉我们: 钱(前)总统, 在副厅级任上退休, 并享受正厅级待遇。这好像是一个天方夜谭, 但又是一个不争的事实。那个我行我素, 踢踏着拖鞋, 有错也不认的总统大人, 是改“邪”归正了? 还是本来人家就是正的, 硬是一双拖鞋让他邪乎了? 拖鞋换了皮鞋, 走的路就又正了。
那个走向南国的吴厘头, 喜欢研究和对比中外文化, 在广州一所大学的印度文化研究中心, 干得风生水起。他后来也没有再婚, 没有妻、儿牵挂, 常常几个月几个月的驻留印度, 二十多年来足迹踏过印度的很多地方, 奔波劳碌于中印文化交流, 深耕印度文化, 出版了好几本学术专著。看着他和印度人的合影, 那白皙的皮肤, 让人疑惑他是一个白种人。他有一个不婚的情侣, 他们像法国哲学家萨特和波伏娃那样, 互相爱慕又不互相约束……
那个齐天大圣, 虽然有点怪, 想来他也是有思想、有才华、有抱负的, 他忠实于自己的思想和认知, 一心想干成大事, 并非是江湖骗子, 只是过于浪漫, 不切实际而已。他走后就一直没有讯息了, 但愿他和钱总统和吴厘头一样, 也自得其所。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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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33条）
从哲学和宗教观念来看，“好就是了，了就是好”蕴含着一种超脱和豁达的态度。它提醒人们不要过于执着于世俗的功名利禄、情感纠葛等，因为这些都是无常的，最终都会有结束的时候。如果能在适当的时候放下执念，做到“了”，反而能获得内心的平静和真正的“好”。这种思想与一些宗教中倡导的放下贪嗔痴、追求内心解脱的理念有相似之处。
@阳光笙箫支剑笙：谢谢支老师对“好就是了”的深度阐释, 受教了。
老师以静水流深，内涵丰厚的文字，将齐天大圣的人生之旅生动鲜活呈现，字里行间将文字后面的一双慧眼自如呈现，青春气息浓郁，引人入胜。
@锦瑟黎燕：谢谢大姐鼓励和支持!
言大语狂齐天胜，激情恒久吴厘头。情商最高钱总统，正厅退休得善终。
@晓舟同志：谢谢您准确到位的解释和归纳。
这个齐天大圣毕业于科大少年班，原来是神童。有点像能说会道的花架子，当个官就显出眼高手低的原形了。好在他有自知之明，辞职了事，否则结局如何还不得知。
@四格格：您说的对极了。人能够认识自己很难, 所以自知之明是可贵的品质。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2272 张英辅：确实如此, 世界才很精彩。
教授的文章让我们见识了象牙塔里的人和事，开眼界了。
@漫言华语：谢谢大姐评点!
筒子楼人事接地气，生活气息浓郁，人物刻画活灵活现，我爱看，点赞！
@雪花漫舞：谢谢您这个诗人的认可和鼓励!
筒子楼不大装天下！所有的都“近身”，您笔下的人物活了！[赞][赞]
@柳絮晗烟：谢谢您的认可和鼓励!
学者的研究，深入到人物个性对事业、家庭的影响。钱总统 、吴厘头 、齐天大圣，三个不循规蹈矩的性情中人，写得栩栩如生。钱总统能在副厅岗位退休，一定是受老丈人教诲，在官场学会循规蹈矩了，劳燕分飞或许因改不了并在工作中压抑在家庭变本加厉的个性所致。吴厘头也找到了一个厘头。那个齐天大圣的理想主义，根本的还是对社会缺乏了解。但齐天大圣能够利用寒假笼络了几个老教师和十多个年轻教师帮他到校长处游说，完全不像书呆子所为。这个齐天大圣，如果能把理想与现实结合好，应该会有一番作为。一个人的个性尤其对个性的把控，无论对事业还是家庭，都会产生重要影响。
@诚厚：您写了这么长的点评,好让我感动! 您社会阅历丰富, 领导经验丰富, 看人看事准确分析透彻, 什么人都逃不过您的法眼。经您一点评, 我粗浅写的这些人物, 被丰富了。多谢!多谢!
老师写的这几个人物，让我的思绪一下子就回到了九十年代，那是个对知识分子不拘一格的宽容年代，这几个“生龙活虎”搁在当下，那一定是“死翘翘”啦！
@李宗宾19481957：李老师说得一点不错, 那个时代对人很包容, 放到现在要被整惨了, 现在的职场环境, 谁敢这般张扬个性, 个个把自己装在套子里。
人生百态，世界无奇不有。老师对人物的刻画，字里行间透露着深厚的文学底蕴，您的文采真是令人钦佩。
@含羞荷：谢谢您的认可和鼓励!
天才在左疯子在右。大概是中性笔触。有才的人，都有点怪。顺祝老师母亲节快乐！
@ch雪梅：是的, 天才和疯子往往是一体。
虽然这三位都有些邪性，但感觉社会对这些才子们基本还是包容的。才子不同于普通人，应该被包容一些。毕竟他们于社会无害。
@惑矣：您心胸是开阔的, 对人是应该多多包容。
轻品老师笔下的人物，一个个生动鲜活，各有特色，这齐天胜的登台，形象更丰满，情节更具戏剧性，老师的笔头太厉害了。
@淡墨：谢谢周老师抬举, 您才是高手呢, 值得我学习的地方太多了。读您写的每一篇小说, 我对小说艺术都会有一些领悟。
但凡有才气的人，总是卓尔不群。还是很想知道齐天圣的现况呢。
@难诉相思：您说得对, 卓尔不群的人, 自有卓尔的地方。那个齐天大圣, 失联了。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无法复制，这个叫齐天大圣的，还是有些真才实学的。
@霁月：谢谢您的评点, 个体就是个体, 千差万别呀!
想想这齐天胜构设他的宏制蓝图时，还得到那些助手们的积极响应。那情景还真有点像齐天大圣回到花果山，水濂洞里的小猴儿们对他是前呼后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