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一幢幢筒子楼也是林子, 各式人等都有。
“总统”要结婚了, 而且要到省级机关工作了。这消息在筒子楼传开, 也在学校传开。这个“总统”姓钱, 是人文院的一个青年教师, 学的是经济学。“总统”这绰号蛮雷人的, 是和他同住一层楼的有些无厘头的吴老师给起的, 不知为何起这样一个绰号, 反正大家都这么叫了。
我来人文学院时, 这个“总统”已经下野——被停了所有工作。那时事业单位一般不辞退职工, 先冷冻处理, 不发工资只给一些基本生活费, 让你饿不着, 自己联系调动单位或辞职。钱总统被冷冻后几乎每天光临院办公机关, 一来就拿着小本本, 看号码打电话, 好像是个公务繁忙的老总。打完电话就进入资料室侃大山, 侃国际国内新闻, 侃校园里的八卦。他很能侃, 一副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架势, 那相貌有几分像某个扮演青年毛泽东的演员, 还真不枉这总统称号。他喜欢朗诵毛主席诗词, 会写毛体书法, 还不时步毛主席诗词的韵来填词作诗。凭这几把刷子, 再看他的相貌, 妥妥的风流才子。可是一低头, 看到他穿拖鞋的脚, 就会眉头一皱, 心里打起了鼓, 咋这样?
有好一阵子, 除了冬天, 钱总统都穿拖鞋, 这拖鞋背后有故事。话说那一年, 学校期末考试期间, 有一场考试, 当时的钱老师作为监考走进考场时, 距离开考时间还有9分30秒。正巧教务处领导进行巡视, 看到急急忙忙赶来的钱老师说: 你已经迟到了, 钱老师说哪有啊, 开考的铃声响了吗? 领导说: 监考老师必须提前十分钟进场, 你不知道吗? 钱老师说: 知道的呀, 没见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吗? 我没耽误考试呀。这时领导一眼瞟到了钱脚上的拖鞋, 气更不打一处来了, 连说几个: 不像话、不像话。 钱还继续狡辩: 我是为了不迟到才慌不择鞋的。
当天, 考试简报通报了钱老师迟到和穿拖鞋的事, 让他成为全校名人。从此, 钱就拖鞋不离脚, 拖鞋踢踏在校园里, 踢踏在会议室, 以示对清规戒律的蔑视, 对通报的抗议, 一副我是痞子我怕谁的样子, 又恍惚他自己是越名教、任自然的竹林七贤了。原以为, 他痞个几天, 再“竹林”个几天, 就会“罢脚” 了, 哪知人家不罢, 这拖鞋竟然踢踏上了三尺讲台。这下事情搞大了, 校方立马通告停止他的一切教学活动。还没停几天的课, 就有学生去学校为钱老师求情, 校方这下更恼火了, 觉得是钱在怂恿, 其实学生还真是自发的。钱这样的老师是很受学生欢迎: 有学问但无学究气; 上课既有干货, 还会插科打诨调节气氛;与学生哥们义气,考勤睁眼闭眼、考试绿灯全开。学生这一求情, 似乎长了谁的志气, 灭了谁的威风。如果钱服个软、认个错(本来他有错在先), 这事也好解决, 可是他长着反骨, 偏不认错, 恃才傲物得我行我素, 校方加码停发了他的工资, 只给他几文生活费, 这是在逼他走人呢。
钱的拖鞋踢踏得更响, 在筒子楼呼朋唤友喝喝小酒、打打小牌, 快活如神仙。这快活是装装样子的, 心里那个急, 在拨电话的啪哒啪哒声中。
下野的“总统”手下也有难兄难弟, 狐朋狗友。兄弟也好, 狐狗也好, 该出手时就出手了。尤其是给钱起绰号的那个“吴厘头”坐不住了, 自己调侃消费了人家好几年, 人家有难怎能袖手旁观? 大家商量着, 有啥力出啥力, 有的张罗介绍对象, 有的张罗找工作。钱要相貌有相貌, 要学历有学历, 要才华有才华, 只是自己额头太高了, 桃花运才不光顾。现在的情势下, 额头主动低下来, 桃花运就来了。首次相亲就马到成功, 对方高学历、高颜值, 父亲还是省级机关干部, 只是年龄比钱大了两三岁。吴厘头在旁扇风: 女大三抱金砖。其实双方都是看对眼的, 一个不在意对方年龄大, 一个不在乎对方的现实处境, 相信他是潜力股, 再说还有她父亲的资源, 事情好办。校方并没有对钱给予过处分, 档案没有记录, 本着成人之美的态度, 就当工作调动处理了。于是“前总统”风风光光又趾高气扬的走出了筒子楼, 一脸此处不留人, 自有留人处的得意。
表完了“总统”, 再表那个总统的任命人——无厘头吴豫鲁, 他是人文院的历史老师。他和“总统”住一幢筒子楼多年, 他俩真正是一对活宝。
豫鲁的父母一个是河南人, 一个是山东人, 可他却是在陕西宝鸡长大的。他没有山东或关西大汉的块头, 身板单薄细长, 似乎也没有中原儿女的敦厚, 笑起来一脸坏相, 还真是个吴(无)厘头。
他是绰号“出口”商, 学院老师中林林总总的绰号, 都出自他口。其中最绝的一个绰号就是向小怯(妾)。姓向的是学院的一个主任, 名叫向大勇, 大与小 、勇与怯相反相成。这绰号还真是号如其人, 这个叫大勇的人, 为人沉稳 、心思缜密 、涵养深厚。无论对谁他都谦和卑躬, 对待上级和下属的任何指责批评, 一边虚心笑纳, 一边无动于衷, 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何勇之有? 对上的心态和言行, 可堪比臣妾, 称他小怯(小妾) 形似又神似。从这一绰号, 可见吴老师不完全是无厘头, 是目光如炬, 嘴巴带刺。大家对他起的绰号虽哭笑不得也只好默认, 那个有涵养的大勇, 即使心里不痛快, 也不好说什么, 在心里想着不跟他一般见识。奇怪的是吴自己并没有绰号, 也许是他给人起的绰号段位高, 别人超不了他, 索性就不给他起了。
一层楼上住着两个活宝, 咯咯咯的笑声就不断了。总的来说, 是吴厘头开涮“总统”多过“总统”戏弄他。他们两个是牌搭子, 也是酒搭子, 还是段子高手。楼上的单身汉都喜欢到他们的房间坐坐, 揩一点“油盐酱醋”。
别看吴厘头玩世不恭、吊儿郎当没正经样, 可人家做起学问来也是不含糊的。他看人看事有洞察力, 研读古今中外历史文化更有洞察力。他记忆力好, 知识储备很丰富, 出口成章, 论文篇篇有分量。别看他嘴皮子刻薄, 内心却纯良, 因此人缘极好。钱总统走出筒子楼后, 他有些落寞, 但很快就由人介绍, 认识了医院的一个护士, 玩起了闪婚。新家安在筒子楼, 新娘工作忙要倒三班, 家务活就落到了他身上。晃荡了多年, 也吃腻了食堂, 他开始买菜做饭。他是举止斯文的白面书生, 连自行车都不会骑。为了去有一段路途的农贸市场买菜, 他决定学自行车, 却迂腐的认为: 三角形具有稳定性, 于是就学骑了三轮车。他骑着一辆小三轮车, 歪歪扭扭行进在校园里的样子, 着实滑稽好笑。
可是婚姻是两个人的事, 自以为是的去努力是不够的。不知是什么原因, 吴厘头的婚姻不久就亮起了红灯, 这婚又闪离了。落落寡欢的他, 选择了考博和读博, 就此离开了他住了多年的筒子楼, 至此再没有回到工作多年的学校, 后来落脚在广东的一所高校。
吴厘头走后, 他住过的那间房, 不久又进来了一个人, 这人是曾经把人文院搅得天翻地覆的传奇人物——齐天胜。(待续)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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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31条）
坐了一次妹子家的沙发！[咧嘴笑][咧嘴笑][咧嘴笑]
@诚厚：怠慢了, 茶没即时上。抱歉!
才子放荡不羁，诨名皆有出处。敢问轻品教授，您的封号是啥？[咧嘴笑]
@晓舟同志：俺哪有资格得封号![咧嘴笑][咧嘴笑][咧嘴笑]
高校的性情中人，钱总统、吴厘头，都是有才的，才不够的大概性情不起来。相较各级党委政府机关，高校对性情的容忍度会高很多，那个钱总统到了省级机关，在老丈人的教导下，或许会变了个人。妹子对筒子楼里的人物，刻画得栩栩如生，不写小说太可惜了。
@诚厚：“才不够的大概性情不起来。” 您说得太对了。“那个钱总统到了省级机关，在老丈人的教导下，或许会变了个人” 您还真说对了,剧透了, 您太厉害了, 佩服!佩服!
老师用神来之笔，将筒子楼有绰号的才子老师惟妙惟肖描摹，一个个人物形象呼之欲出，这样的文字功力，非同寻常啊。
@锦瑟黎燕：谢谢大姐夸赞和鼓励!
高校江湖里人才济济。都不是等闲之辈。不修边幅的总统，玩世不恭的吴厘头，老师写的惟妙惟肖，入木三分，不知下一位齐天大圣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期待。
@雨凌：谢谢评点和鼓励!
写得大经典了，读起来真过瘾。您也很有才呵！
@2272 张英辅：不才, 谢谢张老师美言,!
你写筒子楼人事，如同说书，你说得有板有眼、有声有色，我们听得津津有味、乐不思蜀。性情中的知识分子，都可八仙飘海，各显神通。有学识有才干，想困也困不住，想挤也挤不垮，纵使偶尔落魄，也会天下自有留爷处。
@四格格：谢谢评点和美言! 性情中人, 是有真争议的, 也是有趣的。
性情中人真君子，心怀天下大丈夫。
德才兼备成大业，妙笔生花主沉浮。
@阳光笙箫支剑笙：谢谢诗人妙笔生花来评点。笑纳了。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爱给别人取浑名的人，我们学校也有，他是下乡知青，后招入学校当老师，但凡他一眼瞧上了别人特点，就马上给一个绰号，非常低俗。不知别的地方也有这样的人。
@淡墨：谢谢周老师评点!
筒子楼里的人好有趣耶！那个钱总统太有个性了。教授看人看事入木三分。
@漫言华语：谢谢大姐评点和美言!
不瞒教授说，取诨名编排人，我也擅长。不过，我只是发明者，宣传员是别的人。[偷笑]
比如，脖子长的，叫长颈鹿；作风差的，叫红桃三；个子小凶巴巴的，叫日本小队长。眼睛小而圆的，叫娄阿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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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钱总统和吴厘头还真不是一般人呢。高等院校的这俩老师不仅行为举止放荡不羁，玩起来也有雅趣。
@难诉相思：谢谢评点, 有的人就是很好玩。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各自性情。千真万确，情景交融。看似无奈何听天由命，实乃未间断自力更生。这“筒子楼”着实耐人寻味，启发领会贯通。妙！
@一池烟雨：多谢老先生美评!
想想那吴厘头老师，年纪轻轻骑着个三轮车转圈，就觉得好笑。果然是才子不羁！
@惑矣：这个情景确实好笑。谢谢评点!
这总统当得潇洒，这吴厘头活得也踏实，纵然偶尔龙困浅滩，但有才能终会如鱼得水。
@四格格：再谢您的评点!
这些大学老师，才高八斗，性情各异，聚在一起，生机勃勃的故事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