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飞翔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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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成了“糖友”后,每年都会在医院住一阵子做一些调理,老伴这几年身体不好,我已经有五年没住医院了,这次老伴因糖尿病住院,我也顺便蹭了一張病床。

住院部的医生多是些年轻人,我俩本没指望他们对我们有特别的帮助,只是想获得全面的病理数据后,再找专家为我们制定治疗方案。

在护士站量罢血压、血糖等基础数据后,护士说我俩的管床大夫是吴大夫,她用食指朝上一戳:“吴大夫在六楼,直接找她去。”

在六楼见到吴大夫时,她正埋头看病案。我喊她“吴医生”,她立马起身,笑盈盈的。她的笑很自然,也好看,不是塑料花般的职业性笑容,是那种与生俱来的亲和的笑。

一会儿,她突然收起笑容,满脸的意外,嘴巴也不由自主地张着:“方院……”她立马勾腰:“方叔叔好。”

我是个面痴,不记相,她又戴着大口罩,我没认出来。老伴眼毒,她一眼就认出来了:“你是小吴吧?”小吴连忙喊一边“阿姨”,一边扶我老伴坐下。

我们和小吴算是“老相识”了。前年,我和老伴自驾游去东北,在要离开哈尔滨时,老伴说想去看看珍宝岛,我说顺道去佳木斯看看,我的一个同学在佳木斯大学,她是我们班唯一的一个二级教授,三十多年没见过她了。

老同学的接风宴设在一家考究的酒馆,人不多,她和夫君,还有她带的两个博士生,男生是俄罗斯人,女的就是小吴。小吴听说我来自襄阳,便本能地起身喊“叔叔、阿姨”,还说没想到在北国之地碰见了家乡的亲人。

小吴长得白白净净,戴着一副金边眼镜,镜片后的眸子沉澈明净,小天鹅一样的脖子很好看。我的同学说,这两个博士生是她返聘后带的最后一届研生了,说罢,她开玩笑地要小吴喊我“干爹”,说不定日后我能帮她做些事情。

小吴不是在市面上混的人,她没有喊我“干爹”,只是双手端着杯给我敬酒:“毕业回家时,说不定真要叔叔帮忙的。”

去年夏天,我的同学来电话,说小吴毕业了,想回襄阳,她托我在襄阳给小吴找一家三甲医院。我有些犯难,佳木斯大学的博士生进襄阳的三甲医院的难度是很大的,再说,我退休多年了,过去的人脉早就过气了。我说,能不能到我原来工作的学校,学校设有医学院,还有一家附属医院。如果愿意,我还能说上话。

小吴同意了。没费多大劲,她进了我退休学校的医学院做专业教师兼辅导员。她爸妈请我吃饭,小吴说,她不想做教师,她的理想职业是医生。我建议她把编制挪到附属医院,也不要离开讲台,许多名医既是临床医学专家,也是医学教育家,正像徐悲鸿,很多人只晓得他是画家,却不晓得他还是美术教育家。

小吴似有所悟,眼神定了一会,站起来给我敬酒:“叔叔,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去年年底,我去附属医院体检时遇到了小吴,她的科主任说,小吴很不错,她的门诊量是全院最高的,每一次义诊她都没落下过,而且她的两篇论文在全省业界享有盛名。后来她是如何调到市一医院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问她,怎么想到去佳木斯读大学。她说本想读华科大的医学院,高考没考好,误打误撞地到佳木斯读了个本硕博连读。爸妈说,就她一个女儿,不想让她飞那么远,要她复读一年。她不依,说读“高四”太恐怖了,父母拗不过,便依了她。报到前,班主送了她一个红色缎面的笔记本,还给她留了一句话,说她是“会飞翔的天使”。

我跟她开玩笑,说很想给她找个好婆家,或者干脆做我家的儿媳妇。她双手轻轻地拍大腿,哈哈一笑:“您早说咧,我小孩都满周岁了!”

笑罢,我跟她说,我在护士站说你是我侄女。她浅浅地一笑:“你说这话时肯定没笑,您这是一本正经地……”她本能地拍了拍自已的嘴。我一笑:“你是不是准备说我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她连忙摆手:“不敢、不敢,您是叔叔,不能无礼的。”

我们起身回病房时,她说:“你们俩老都是有个性的。”我问她:“你咋晓得的?”她说是她老师说的。

她说对了,我俩作为病人,还真有点儿个性,这种个性主要反映在对医生的态度上。若是碰到能体恤病人的医生,我俩都是尊敬有加,不分老幼,我们都是毕恭毕敬,即便有不满意之处,医院电话、短信回访时,我们也不说半个字的不是,职场上混的人都不容易,医生非主观故意的欠妥之处,大抵都会在临床实践中,慢慢体悟出该如何修练职业操守。倘若是碰到态度不好的,我们也会不留情面地硬怼。

老伴说,她很少碰到像小吴这样和患者作充分交流的医生。老伴的基础病多,说起病种、疗程、心理困惑、用药过程中的身体反映,都是一套一套的。以往,她的唠唠叨叨多是被医生掐断,要么是不耐烦地听着,小吴却是静静地听着,眼神很沉静、关切。她俩的交流像水过平石,汨汩地流,慢条斯理地不动声色,很平顺、深入,像拉家常。住院这些年,我几乎是第一次体验这种亲密的医患关系。她时不时表达她的看法,语气也是温婉的。听着听着,仿佛她不是医生,真的就像自家侄女或邻家小妹。

她对我俩的态度,我们老俩口都没从与她过往的关系这个角度来考量。老伴住院近十天,我们一直在留意她,她给予病人的温暖都是大写的仁爱。

多年来,我早餐后两小时、中餐前的血糖一直居高不下,这是长期困挠我的老问题,我先后在市一医院住了四次院,在市中医院住了三次医院,血糖始终都降不到理想的状态。我说与小吴听,它要我放宽心,她说保证能让血糖降下来。

我非医学工作者,执拗地认为单纯为降血糖而无条件地控制饮食而泯灭食欲,这不是最科学的治疗方法,我是味觉、口感至上的实用主义者,在病情不严重的条件下,要我辜负味蕾的享受而一味地追求所谓的理想的血糖值,我是排斥的。除却更高境界的人生价值,人生在世的快乐,说白了,也就是吃喝二字,这是人之天然。高血糖固然会带来一系列病变,刻意、过度地控制饮食,也会影响人体必要的营养摄入,我崇奉的是营养和血糖双重最佳组构的治疗方式。

小吴说,过度用药降糖固然不可,高量地营养摄入也是非科学的。她拍我的肩,连忙又缩回,似乎觉得不礼貌:“按我的办法吃药吃饭,保准是您想要的最佳组构。”

她的语气没丁点迟疑,我还是不以为然,她毕竟年轻,我还有点不信她的道行。讵料入院第三天,我的老大难问题解决了。

我跟她说:“你真是个神医,我算是碰到贵人了。”这恭维话说得有点儿肉麻,但它却是我的真心话。她又是浅浅地一笑:“您才是我的贵人。好事。明天就可出院了。”

我住了五天医院,没有挂一瓶点滴。我问她:“其他病人都在挂点滴,我咋就没有呢?”她说我是不需要挂点滴的病人。也许在她心里,不需用针就不该用,哪怕是用一针,也是世人所说的过度治疗。

我老伴是个“复合型人才”,中文本科、法学本科、药学本科,加之又是个资深的老病号,她比一般的病人的知识储备要多许多。有的医生说她是一个不好缠的病人,懂得多了,一方面交流起来比较顺畅,另一方面却又会提一些刁钻的问题,尤其是对有些刚入职的医生,她的一些想法往往会把对方逼到思维的死角。小吴和她沟通却特别顺畅。她俩你来我往地“唇枪舌剑”,我在一边静静地听着,发现小吴的回答特别果决、干练,没有丝毫的模棱两可。这种沉着、老练,需要知识和经验的双重积累。

在回家的路上,老伴说:“这姑娘内心强大、干净。”我深以为然。

她也说了一两句未来的困惑,竞争的激烈、没有更多地时间充电,想有大的作为,却又苦于找不到更好、更大的发展空间……我本想对她说,医者仁心,用心实践也是能成大器的。我没说,没勇气说,也没资格说,我是普通患者,她是医生。我是长者,但她毕竟不是我的侄女。我没资格好人为师。

今日查房时,我跟老伴开玩笑说,我已在豆包找到了最好的殉情方式,假如你死了,我就是喝一瓶白酒,吃一盒阿卡波糖,再打一管胰岛素,不到两小时就呜呼哀哉了。小吴一笑:“您俩好好活着。”

这几年,在漫漫求医路上碰见了许多好医生,市一医院的周东博士、协和医院眼科的姜发纲、同济医院风湿免疫科的殷惠,当然,还有小吴。他们不是亲人,却是我们生命中飞翔的天使。

我们是该好好活着,时间可以忘记,唯生命、爱情、亲人、天使不可辜负。

            2025/05/02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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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晓舟同志的头像
    晓舟同志 2025年5月2日 下午7:01

    小吴很好,医术高超,为人亲和,兄嫂好好配合尽快康复,盼你们来苏州玩。代问吴医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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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品慢尝 2025年5月2日 下午9:17

    “该好好活着,时间可以忘记,唯生命、爱情、亲人、天使不可辜负。” 说得好! [赞][赞][赞]

  • 难诉相思的头像
    难诉相思 2025年5月4日 上午7:14

    我在医院工作四十余年,现在打交道的多是年轻人。他们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获得经验,不光是临床经验,更有与人沟通的技巧,从青涩到成熟,从愤青到圆滑,往往在四十岁左右,是他们的黄金时代,技术炉火纯青,为人处事老道。看着他们的一步步成长,非常欣慰。医生需要成长空间,需要同行和患者的理解支持。您和夫人对小吴的提携和肯定让我十分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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