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情节来源于2024.2武汉冻雨灾害事件。
“你明天多穿点,我看天气预报上说气温要断崖式骤降,还下大雪,把你那双加绒雪地靴穿上,听见没有,啊?”
灯火通明的卧室内,顾林海正靠在床上一边刷手机一边对身旁伴侣循循善诱。三尺开外,黄短发美女正对着梳妆镜取下金属耳环,没了高领毛衣的遮挡,这玩意甫一接触皮肤就激得她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再说吧,此地的天气预报向来没个准,明天要是不下了岂不尴尬?“金莺随意拢了拢耳鬓碎发,“这里毕竟地处江南,零下5度算顶了天了,冷不到哪里去的。”
“那可未必,08年那次雪灾不记得了?当时我上学的学校都直接停课了。寒从脚下起,你现在不穿,莫非要像美国佬一样等到三伏天再穿?到那时候寒气可都侵进骨髓了,想导出来就难了哦。”
金莺没有回话,只是拿起了自己的手机,在屏幕上敲敲打打。看着她不理人的架势,绿眼男人就知道这行为是对自己思想主权的无声捍卫。为什么她总是这样不领情呢?一副生病无非硬扛的样子,好像自己多么健壮强悍一样,明明自己是在真心为她着想啊。顾林海叹了口气,看看墙上逼近转点的挂钟,招呼人赶紧上床睡觉,他知道这时对着伴侣硬讲道理是不合适的。
七点整,顾林海凭着作息优良的生物钟准时拉开窗帘,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整排悬在雨棚檐下足有半米多长的冰坠。鹅毛大雪下了一夜都未停歇,雪片依然在路灯光柱下纷飞乱舞,地上已为白色所覆盖,还掉了好几根树枝,只有零星几行脚印从各单元楼栋里延伸出来在主干道上汇集。出于社区工作者常年为居民服务的直觉,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今天活计恐怕不少,果不其然,打开手机,工作群里消息已经刷屏。
“外头好亮堂,几点了…等下,你头顶上,那是冰凌吗?”金莺不知几时已经醒来,缩在被窝里眼神发亮。作为生于斯长于斯的南方姑娘,这种严寒天气下才会出现的产物对她而言的确是个稀罕玩意。
“是啊,这东西在北方挺常见的,我以前还跑外屋地里去把它掰下煮水泡茶喝呢。不说了,我得赶紧起来弄饭,社区书记大半夜发消息,让我们统统七点半上岗给居民铲雪捡树枝呢。你也别起太晚了,这个鬼天气不同以往,路上肯定要费时多些的。”
金莺抬头看窗外一片白皑皑,暗暗收回了自己昨晚睡前坚持不穿雪地靴的逆反心,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他的预判能力确实比自己的更强。
热腾腾的早餐用毕,夫妻二人各自披上加厚款战袍,奔赴单位开始新一天的工作,出门前顾林海自然免不了千叮咛万嘱咐,金莺则应以略带别扭欲拒还迎的几声“知道了,就你话最多”。没办法,丈夫工作的单位离家不远,走着去也没关系;但她不行,硬性的通勤距离让金莺只能骑着电动车在已经结了一层坚冰的马路上小心翼翼地穿行。
刚出社区,走到日常通勤的必经之路上,金莺就发现此路已经被结满亮晶冰坠的樟树枝给封死了。一夜之间钢筋水泥的城市变成丛林世界,跟二战打完后一样到处都是残兵败将,街旁行道树被连根拔起的、拦腰劈断的、变成光杆司令的应有尽有,只得掉头绕行。就在骑行当口,一团雪直坠到她脖子后头,冷得她一个激灵赶忙刹车。等等…是我的错觉么?上头什么声音,咔吧咔吧的?
出于某种本能反应,正在整理衣服的金莺瞳孔骤然紧缩,条件反射地往旁边猛转车把。还没等她看清楚,一根带着冰霜凛冽气息的大樟树枝贴着车前身重重摔下来,飞溅她一身雪花,断裂横截面足有碗口粗细。骤然失去平衡的金莺连人带车向右侧翻,右半边身子顿时一阵疼痛,眼冒金星地爬起来才发现电动车的车灯玻璃摔裂了,衣服上车子上文件袋上也全是泥点,跟了自己好几年的斜挎包孤零零躺在地上,连接背带与包体的挂钩也被这下震荡给弄断了,不愧是二十来块的夜市地摊货。
妈妈的,算是从阎王手下捡回条命。她学着阿Q语气暗骂一声,恨恨地抬腕看表,这个月全勤奖指定泡汤了,不过无所谓,也就百来块罢了,人没出事就行,回去还得记着修包。哎呀突然又记起,公司还有年终总结和述职报告的DDL等着赶呢,一天到晚的除了事就是事,想歇一下都难!
黄短发美女好容易在九点前连滚带爬进了办公室,自己隔壁工位的王大姐早就开始对着电脑嚼起新开封的一袋超大包薯片。这位金拱门前任门店经理正忙着给自家才上小学的闺女做精确到小时的寒假日程表,Excel页面上五颜六色满当当一大片看着都触目惊心。
“我跟你说,金莺,”肚子上足有两层游泳圈的中年妇女把已经空掉的薯片袋甩进垃圾桶,又拆开一包奶油味瓜子,顺便朝她对面空空如也的工位抬抬下巴,“知道对面那丫头为啥没来吗?”
“怎么…?”
“她今天早上出来到马路对面的小区去取快递,刚把东西拿出来就听着脑袋上头的树响了一下。结果反应慢了没跑开,那大树杆子一下把她给砸中了,断了好几根肋骨腿骨脚趾骨。她老人家现在躺医院里,说都是物业的责任,谁叫他们没锯树枝,闹着要打官司让物业赔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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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林海长长吐出一口气,云雾在夹杂着雪花的寒风中顷刻就消散殆尽,他停下手中动作站直了腰,打算借此回复一下体力。饶是坚持锻炼体格健康如他,这接连数小时的铲雪——更准确说是凿冰——再加上搬运巨大树枝也实在让他有些吃不消了,早上为赶时间本就没吃多少,现在肚子更是咕咕直叫。但说真的,这景色实在是美如仙境,要不是直属领导就在后头盯着督工,他都恨不得当场吟诵一首郑板桥的《山中雪后》了。
“别站着,快干活,赶紧收拾!也不看看都几点了,等这茬完了还要去上门慰问孤寡老人呢,不搞完了统统不准回家!”上司的咆哮声立刻传至耳畔,这位社区主任向来见不得哪个手下在工作时段偷奸耍滑。顾林海只得继续动作起来,费劲地拖起尚带冰珠的巨大树枝,再扔进搁在地上的垃圾车翻斗里。随着粉碎压缩垃圾的隆隆响声,翻斗自动起来,把新鲜树枝一点点吞进如同深渊巨口的垃圾箱中。
并不是所有树枝都会在地上安分躺着,还有正好倒挂在电线上头的,一个戴安全帽穿反光衣的中年男人拿着加长杆电锯,从小到大从下往上地逐层分解,听到电锯呜呜声他就记起夏天来临时割完青草那股直冲鼻腔的辛辣味道。等人家锯完小枝子,他就得和同事一起把这‘光杆司令’向上尽力推举起来好让其脱离电线,旁边还有好多现在来不及弄又处于危险状况的树枝,其下方被围上了红白相间的塑料警戒带,以免误伤行人。顾林海跟同事闲聊时顺口估算了一下,这一车能装完的垃圾量换成普通卡车来的话起码要十几车,还是现代科技的力量大啊,他感叹道。
一众人等终于累死累活勉强清理完道路之后,上司又带着他们跑前跑后上门入户做卫生。张奶奶家住马路边上的一楼,花园里一整面墙的壁挂植物都结满冰坠,最长的足有快两米,晶莹剔透煞是好看。一开大门,一股暖气夹杂着老人味的气息扑面而来,长满褐色老人斑的太婆个子小小的,看见来人便微笑,挤出满脸皱纹与缺了几颗牙的粉红牙床。
“奶奶,您冰箱里还有吃的吗?要不要我去取快递?就有一个在快递柜里是吧,得勒您别动,我去拿回来哈,取件码说一下就成!”绿眼男人忙前忙后端茶倒水,嘴巴抹了蜜似的甜,当然不忘把最重要的表演场合留给直属领导,好供坐办公室的同事将其光荣事迹编辑采写为上新闻报道和公众号的稿件。正因如此出众的亲和力他才被顶头上司另眼相看,逢年过节就把他拉去伺候老头老太太,保准比谁都能讨欢心冲业绩。
“对了奶奶,我看您那临街铺子的顶棚已经给大雪压塌半边下去了,我们帮您维修,好不好?”
“不要紧不要紧,现在还照常营业呢。“太婆连连摆手,”莫担心,年轻娃们都精得很,看到这个鬼样子早躲远远的,哪还会特地往这里头钻!”
“但这种事情谁预料得到,万一正好塌了砸到无辜路人可怎么办?那说起来不还都是您的责任么?”
“哎呀没关系哦,修了又要额外花一笔钱!本来手上钱就不多了,今早上孙女还打电话来说自己住院了,让我独个过年,哎呀一家人的哪能不管呢,这不又是一笔开支?人进了医院,还指望荷包能留底么?”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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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4条)
一场自然灾害, 市民的生活由此出现乱相, 集中在一对小夫妻身上是怎样的呢? ……
@轻品慢尝:熙熙攘攘之后,生活仍将继续。
去年2月武汉冻雪,我正在汉,每天走过宝通寺那条铺满白雪冰凌的大街,穿着厚重的长款的羽绒服,拄着省公安厅路边被冻雪压断的树枝做成的拐杖,想想还是挺有意思的。
@霁月:是啊,生平第一次见到晶莹剔透的冻雨,特别漂亮,全世界都在blingbling地闪光,就是出行不便。[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