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夜の鐘（下）

饭毕已过十点，室外寒气愈发重了。一见桐渡真司想要带上兜帽御寒，长发男人就贴心地帮他接过手中装有食物的塑料袋，待他放下手来又说想要暖和一下，可不可以跟他牵个手。低马尾男人耸了耸肩，他试探着与身旁人十指相扣，筋骨分明的指腹带着一层薄茧，掌心传来属于对方身体的温度。两人牵着的手就这么暴露在夜色中，因为寒冷和期望而有意无意牵得更紧。

加油，神前和弘，你可以的。男人一边深呼吸一边给自己打气，和凡事喜欢宣扬的自己不同，他做什么事几乎都是悄然无声的，所有决策都在脑内运转，最终呈现出来的只是一个经过精密计算后的结果。看他脚上刷洗得干干净净的运动鞋就知道他很讲究个人卫生，现在自己的手心因为紧张出了一层汗他也没有放开，这就很能说明他对自己的态度。

他们随着前来观摩的汹涌人潮一道步入重檐歇山式的黑瓦屋顶大门，神前和弘隐约记得这门好像是有什么寓意来着，上次公司组织在此游玩时有个同事和自己科普过，可惜自己当时满心都是欣赏樱花，随口就应付过去了，现在压根记不起来。如今大门前的樱树仅余枯枝，灯光的金与松针的绿交相辉映，为黑漆漆的夜空带来鲜艳色彩。拾级而上，周围闹哄哄的尽是观光客，桐渡真司很不适应这种嘈杂场合，往神前和弘这边略微靠了一点，喜得他差点没把塑料袋给扔地下去。果然，果然，我就知道，他只是因为不好意思才没开口讲出来吧？毕竟照他“行动证明一切”的脑回路，能有这般表现就完全够了！如此良机不可多得，待会敲完钟后就一鼓作气！

十点四十已过，钟鸣浑厚悠远，一声接一声回荡在古都深沉的夜色中。他们属于来得比较晚的那一拨，好不容易远远望见这全日本最大的梵钟，前方水泄不通的人群就把他们堵在原地动弹不得。神前和弘把手机举过头顶拍照给他看，屏幕上身着褐底白边法袍的僧人们正合力推动木棒敲钟，耳边尽是整齐划一的口号声和雄浑钟声，他连男人说了些什么都没听清。

“你说什么？噪音太大，我听不清！”无奈之下，桐渡真司只能踮脚贴着男人耳朵讲起话来。平心而论他并不喜欢和旁人有亲密肢体接触，但对神前和弘他就不会抗拒，甚至还隐隐有些欣喜，幸亏现在周边环境这么吵才正好给他创造机会，要是人少又安静，他反倒还不好意思这么做了。

“我是说，我现在真的真的很高兴！能和你一起跨年，我之前做梦都没想过！”气流掠过耳畔，酥酥麻麻地在背部过电，绿眼男人的手因为激动兴奋握得更紧，但随即又怕伤到他而略微松开一些。桐渡真司能预感到他想讲的恐怕还有更多，只是现在选择了相对简短的表达，会是告白吗？他默默思考着，如果是的话，倒也不是没有对策。

“据说这一百零八下钟声代表着佛教中的‘除却百八烦恼’，只要听完，新的一年就可以无忧无愁顺风顺水地度过！”神前和弘只要一兴奋，话头就停不下来，“别这样笑嘛，我当然知道这只是美好祝福而已，我只是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地度过每一天，新的一年也会有更多人爱你关心你，那该多好呀！”

随着第一百零八下钟声敲响，周围人群一阵欢呼雀跃，神前和弘知道时间已经正式跨入了新的一年。身旁人潮开始散去，大家都争抢着涌往一里外的八坂神宫进行新年的首次拜谒以求好运，但神前和弘这次可不打算赶大流。

桐渡真司顺手摘下了兜帽，他身高比自己稍矮，从上方看去，他俊朗的面容带着笑意仰望自己，黑色发辫在脑后静静垂着。神前和弘看着他剑眉星目的帅脸，很不争气地咽了一口口水，糟糕，这也太丢脸了。他连忙道歉，但心上人只是笑眼弯弯地看着他，并不多说一句。

“呃…就是说…我…”

见鬼啊神前和弘，别关键时刻这么不给力啊！如今身处后山也没人打搅，天时地利人和一应俱全，平时不挺能讲的嘛，你倒是讲啊！

“从一年前的初次见面上，我就对你有好感了…之后，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吧，是的，我在追你。”长吐一口气，神前和弘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在这等场合继续失态了，“不管是送礼也好，和你一起用餐也好，从种种表现来看，你似乎并不反感我，这真让我高兴！另外，看你的态度，你似乎对同性恋并不讨厌？我是说，如果，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我知道这也许对你而言有些难以接受，但我…”

神前和弘还没出口的话被堵在了嘴里，松了劲的手把塑料袋砸在地上：低马尾男人主动贴上来的怀抱太过温暖，甚至说得上是炽热，他双手抚上自己肩胛骨，把脑袋搁在自己右肩上，一时间，幽静树林中只有树叶沙沙声、心脏跳动声和两人的急促呼吸声。
“并非难以接受。”桐渡真司像是在自言自语，但却让绿眼男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生怕错过哪怕一丁点细节，“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现在我告诉你，我愿意。”

神前和弘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怀里人在说什么，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什么都讲不出来。也罢，倒也不需要画蛇添足了，学学他的风格吧，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心意在此刻才是最佳选项。

他们在寒风中紧紧相拥，就算隔了好几层棉衣，也不妨碍他们近乎贪婪地索取着彼此身体的气味与温暖，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用想，尽情沉浸在当下这梦一般美好的真实中就好。

最后还是桐渡真司先开的口：“要不顺路去八坂神宫初诣？你不是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吗，这应该很适合你。“

“今年就不用了，天照大神已将大吉之签赐福于我，没必要再去了。“神前和弘将怀里人抱得更紧了些，天知道他是有多么不想松手，生怕一放开这一切就会像泡沫一般消散殆尽，但他最终还是放开了手，和桐渡真司，他的恋人一同并肩下山。

走到门口时他终于回想起昔日同事的话语：这座日本最大的山门被称为“三解脱门”，据说迷惘的人要通过此门才能求得解脱。看来这话也并非毫无根据，他看着桐渡真司的侧颜不禁想，得到心上人肯定的答复之后，他现在确实够解脱的，浑身都洋溢着松快感，一想到接下来还可以和他共度那样漫长的岁月，他就止不住地期待起来，心像是被羽毛撩动着柔软地发痒。

“你笑什么？“

“只是在感慨，人生是多么美好，生命又是多么值得期待啊！江户时代宝历年间就有这样一首短诗：‘细数108下的钟声，不眠之夜‘，这还只是新年第一天呢！今后还有这么多日子，一年四季都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可以陪你一起去做，比方说待会的元旦日出，还有互写贺年卡，一想到这个我就高兴得不行！“

“幸亏你没说什么‘今夜月色真美‘之类的，不然我还真没那个心思陪你猜谜。“桐渡真司微微笑了下。

夜色依然深重，月光皎洁灿烂，带出两道牵着手的长长黑影在台阶上流动起伏，行过千年古都的典雅街道，共同走进时光深处。许多年后，当携手共度漫长人生的他们回忆起这个难忘的告白之夜，除夜钟鸣的余韵还会在心头悠悠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