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弯取直时——《婆娘，你好！》（节选 33）

　　掐指一算，你的眼睑下垂已经有两年多了，最初还能将就着睁眼看人，后来眼睛不能自主睁开了。不得已，前年冬天去市中医院住院，说是重诊肌无力，会诊的科主任建议我们去大医院，只好听医嘱，于去年春节前后分别去武汉同济、武汉市第一人民医院两度住院。

医院否定了重症肌无力，但对眼睑下垂却是束手无策。这一年多来，你每天都忍受着牙疼、颈椎疼、双腿无力、口腔溃疡和视物障碍等多种疾病的折磨，尤其是眼疾给你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不便，走路时我得和你手牵手，遇到坑坑洼洼、上坡下坡就得提醒你。

过去手牵手走路，是长期形成的习惯；过去我是你的伙夫、车夫、大夫，现在，我又多了一重身份，成了你的眼睛、拐杖 ，或者说是一条导盲狗。

后来，我们频繁地看眼科、神经内科，所有医院都说不出眼睑下垂的具体原因，却都是无一例外地要求我们做眼睑切除术。我俩犹豫着，怕没有完全确诊状态下的手术治疗会带来不良的后果，也怕你的病太多太复杂，手术可能造成的风险。要做决断真的很难！

如果说过去两年的求医是走了弯路，昨天到市中心医院做手术就是截弯取直了。这两三年为这个眼睑下垂，我俩象在一条弯弯曲曲的河道里流淌的河水一样，东拐一程，西拐一程地没有方向地流着，无奈却又必须的过着被裹胁的日子。

截弯取直是一个水文水利学专业术语，此刻，我把它用来比喻当下的求疗选择是再合适不过了。河流截弯取直后会留下一个牛轭湖，这两三年我们就困在这个牛轭湖里。

为做这个手术也咨询了三、四家医院，市中医院、第一人民医院、武汉市第一人民医院、市中心医院、协和医院。之所以最终选择XYZx医院，一则医生是朋友推荐的，医生胡姓，名@，主任医师、科主任；二则这家医院的医疗水准在当地算是最顶流的了。

做手术之前，我们当面、电话和他先后沟通过四五次，初次与他见面时，我俩对他的印象特好。五十多岁，态度和蔼，语气柔柔的，满脸堆着笑容，对我们的答疑解惑也是细心周全。我俩都觉得幸运极了，虽说同济、协和的条件好、设备好，医疗水平高一些，若是万一碰上个年轻的医生，肯定不如这个胡@医生。

昨天早餐后去Zx医院，我是有些担心，医生要求我们术前停服五天阿斯匹林，监测血糖。阿斯匹林停了五天，血糖监测却没严格按要求来，再则你体质弱，稍有闪失，你都会承受不住的。

我问你怕不怕，你说不怕，那语气好像不是自已挨刀子。我牵着你慢吞吞地进医院，时不时用力捏你的手。我没说要你别怕，小手术而已，我用这种方式给你传递力量。你晓得我的用意，偶尔也“回捏”我的手掌。

此刻，我突然想到《搀扶》这首歌好像就是为我俩写的。

胡很麻利，一会儿就把交费码整出来了。我一看，四千多。想起第一次问诊胡@时，他就说过手术费是可以减一些的。我开始卖惨，说我俩几十年前就下岗了……我还没说完，你就说你是某某局的人，和他们是一个大系统。

我真担心你说自己过去还是管他们的人。过去在职时你好牛啊，有个头疼脑热的，一个电话过去，他们都是心甘情愿地给你張罗最好的医生。现在退休了，能帮你忙的人也退了，你过去就是个当市长的，现在也不管用了。这与世态炎凉无关，时过境迁，许多人间冷暖是无法复原的。

胡主任也懒得辩真伪，重新过码，手机一扫，呵呵，还真便宜了五百大洋。我是受惠人，应该感谢他，而心里却想着一个不厚道的问题：医疗价格都是经过物价部门核定过的，我随口编个谎，就少了五百大洋。医院的收费该有多任性啊！所有的患者都晓得自已交了冤枉钱，但大多不晓得自已这个冤大头是如何当的。

我取过药后回诊室，你又问胡一些问题，胡连声呵斥：“你不要再说了、你不要再说了……”他把这句话连说了三次，音调一次比一次生猛，他只差拍桌子了。

他娘的，活脱脱的双面人！你他妈的哪里是医生，连江湖郎中都不如。起初你姓胡的和颜悦色，现在我交费了，你就翻脸了，你这“揽客”的吃相也太难看了！若是你的患者多，我们的寻问影响到了其他人的就诊，你脾气毛一点，我们还能理解，事实上，我们是唯一，外面也没候诊的。

你是个特别擅长表达的人，人称铁嘴，我嘴笨，也算得个能把复杂问题简单化的人。我们没与胡理论，我们吞下了这口窝囊气！毕竟胡是给你动刀子的人。

我把你送进手术室的预备间，给你穿上鞋套后，搂过你的右肩：“别怕啊，我在外面等着。”此刻，三月二十五日上午十点零五分。

手术只用了38分钟。你出来时，你本能地扬着头，似乎是在寻找我。你双眼上睑处贴着两块长方形的纱布，像两块宽银幕，很是滑稽。胡主任草草地说了几句注意事项后，屁股一扭，转身走了。

今日上午十点半，按医嘱，我给你摘掉沙布，你说疼，我的心发紧。你说我的手重了，我是以为不重的，而且还是小心翼翼的。你的耐受度一直很好，你说疼，就该是很疼了。摘掉纱布后，上眼睑的刀口清晰可见，右刀口有鲜红的血迹流出来，擦拭了三次才止住。

我给胡主任电话，他不问患者的状况，立马就开始甩锅：要你们压纱布你们不压，应该是今天晚上摘纱布，为什么现在摘……胡主任太牛叉了，他说他正在做一个大手术，却有工夫向我放连珠炮。他要求我们今天下午去医院。

我要你马上去医院，你不想去，一番劝说后，你还是跟我去了医院。一路上我都在想胡在术后给我们交待的注意事项，一，压纱布20分钟；二，术后24小时摘纱布；三，用红霉素软膏敷伤口，一周后拆线，拆线前伤口别碰水。我们是严格按医嘱做的。事实上，我一路想的更多的是，该如何收拾这个胡主任。

去医院后，胡还在做手术，我给他电话，他说找个医生重新贴上纱布。接诊的是个小年轻，面无表情，冷冷的，腿抖得厉害。他手里转动着一支彩笔，不理不睬的，被我问急了，他说流血是正常的，不需要重新包扎。我说是你们胡主任要你包扎的。他立马起身，用碘伏做了一般性处理，并交待要注意消毒。

我压着性子问他：“涂红霉素软膏是不是消毒？可不可以不用碘伏？”他不直接回答，只是林不耐烦地说我们是胡主任的病人，按胡主任的意见办。

临出门时，我要他给我两个酒精棉球，以防你在路上又渗血。他硬梆椰地甩过四个字：“药房买去！”

我火了：“不就是两个棉球吗？你们ZX医院真是牛逼……”我的火还没发完，一旁的年轻女医生说：“用碘伏擦过后，再涂软膏。”我转身对那个抖腿医生说：“这样完整的表达不是怪好吗？多说一句话未必就死人！”

他没回话，也许他和我一样也在生气，他心里兴许还在骂我“老不死的”。

事实上，医患关系紧张不都是由大的医疗事故引发的，其原因除了医患双方的心理期许不一样，还有资源配置、社会信任度的缺失等多重原因形成的，但医疗过程中的许多细微之处的处置不当，也是原因之一。年轻的医生大多大会深入考虑这种医疗生态的成因。

回家的路上，你说待拆线后，胡主任还是一副蛮横态度的话，你会让他难堪一回的。

应该说，这不是你的风格，你一直是一个以德报怨的人，不是碰到特别窝火的事，你断不会动肝火。那年，你也是在这家医院做脚趾校正术，大夫做错了，左右脚做反了，你也没责怪医生。只是那年爸爸住院时你跟医院闹过一回。我们自购的丙种球蛋白没用完，你去索要，医院不仅不承认，还说你无理取闹，他们被你逼急了，说给你钱，你不依，硬是把他们制服了。你心如明镜似的，知道是医护人员做了手脚，他们若是承认丢失，你必定会放过他们的，他们想不到碰到你这个硬茬了。

其实，我想的和你一样，拆线后若是胡主任还是那副“狰狞”的面孔，我也是会整他一回的。别自以为是专家就趾高气昂，患者把你当专家，是觉得你上了年岁，熬到了主任医师的档，临床经验是很丰富的，对医者仁心比年轻医生有更深切的理解。患者称你“专家”是对你的尊敬，你自己大可不必自以为是，真把自己当作大尾巴狼。专家二字在目下的社会语境里，并不是一个特别光鲜的词汇。

我叮嘱你若是和胡主任过招，大可不必高声大嗓，有些软软的话也是有足够杀伤力的。

你没接腔，我以为你会揶揄我，要我管好自己的嘴巴，跟胡主任斗嘴时别爆粗口就是好德性了。

我想跟你说，平时我俩老家伙对话，我多有脏话，对外人我还是很文明的。我没说，我还沉浸在与胡打嘴仗的情景中。

你叮嘱我，若是有争执，别把人怼急了。这番嘱咐你也是有理由的，四年前，我们在广东省口腔医院看牙科，那专家一直不让我们诉说病情，只顾要助手开药，我们都动气了。他说他是专家，我口不择言，说别拿专家说事，你充其量一个四级教授，我还比你高哩，我还是卫生部、劳动部专家库里的专家，你算个老㞗！

出医院后，你说，解气是解气了，但你像个愣头青说话。我承认，这不是我说话的风格，但气急眼了，随口就溜出来了，真的是像小孩过家家说的气话。

             2025/03/26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