趔趔趄趄找光明——《婆娘,你好!》(节选 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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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罢这个题目时,你步履蹒跚的画面就蹦蹦跳跳地幻化出来了。过去,你的大长腿直直的,走路带风,似有呼啸声,双眼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自带光源,这两三年,你在黑暗的岁月里苦苦地挣扎着,过着苦不堪言的日子。

前年上半年,你的双眼就有光碍了,去市一医院诊断了两次,说是你双眼都生有白内障,需要做手术。医生特别强调,你年事已高,患有多种基础病,需要停服几日阿斯匹林再做评估后,分两次做白内障手术。

对这两次手术的建议,你倒是沉静如水,似乎是与你没半毛钱关系,我却是异常担心。医生把手术中有可能出现的最严重的后果抛给了我们,我俩不是傻瓜蛋,知得这是医生规避风险的常规做法,他们不站在患者的角度,告诉病人这种后果出现的机率是极为低下的,即便出现,也在可控范围之内,但我还是有些担心,这种“万一”万一发生了,你岂不是又要承受一次痛苦的折磨?

阿弥陀佛,两次手术都很顺利。手术后,云翳散尽,光明又回归了,你的眸子又重新清澈如水。可好景不长,双眼睑下垂了,它们像两扇铁打的门扉,把光明死死地挡在了门外。从此,你的双眼不借助外力很难自主地挣开。

我俩又四处求医,医生都说不出所以然。经人推荐,我们住进了襄阳市中医院神经内科,院方诊断为重症肌无力,后经第三方的上海某血液检验机关的查验,排除了重症肌无力。管床医生是个中年女大夫,她无辙了,她请本科室的正副科主任会诊。

两位科主任是我们在襄阳本地遇见的最好的医生。起先是副主任接诊,他耐心地听我们絮絮叨叨地说这几年的漫漫求医路,又耐心地给我们答疑,他没有丝毫的厌烦。彼时,我觉得他的态度甚于亲人的亲切。末了,他说,我给你们推荐一个老专家,是他的老师,也是资历了得的专家。他操起电话和他的老师联系,语气毕恭毕敬。尽管前程未卜,但我俩还是万分地感激他。

我们找到老专家的办公室,听完我们的陈述后,他说,他也是曾经沧海的人,这种病他从来没治愈过一例。我说他太自谦。他把手一摆:“病人都说我是专家,但我们的三甲医院是基层三甲医院,比起同济、协和来,医疗水平还是差一大截。”他说,大医院的专家见过的病人比他们多得多,自然见识广,临床经验也丰富,建议我们尽早去同济等大医院求治。

这是一个有菩萨心肠的好医生!

听了他的话,我俩在前年腊月间去同济住神经内科。这次住院令我们很失望,护士们说话凶巴巴的,年轻的管床医生都是高学历的人,加之医院名声的加持,一个个都神气得不得了,而且高冷!卜倒是省内顶流的专家,他查房时,过多地是由他的学生转述你的病情,很少与我们直接交流。他要求我们做由第三方做血液检测,我们拒绝了之后,又建议我们用每支10300的进口药,共两个疗程,一个疗程十九支。卜查完房后,那帮小丫头片子又过来要我们用进口药。你的德性好,沉得住气,我脸上挂不住了,以为她们的身份不是医生,分明是医药代表。

最后,专家团队还是确诊你是重症肌无力。我有疑问!我说,我老伴在一个单位时间能自由行走一万步,你们检查她的四肢时,她能自然地抬起、伸曲,这不是重症肌无力患者具有的体征。

卜专家的眼神里有一丝惹隐若现的飘忽。我认定,专家在怀疑自己的诊断。

第二天,我们主动要求出院了。

去年春天,我们去武汉市第一人民医院看皮肤科专家,开完处方后,她问你的眼睛怎么回事,我们说看了几家医院,说是重症肌无力,我们有怀疑。她说,她们医院有个罗姓大夫看重症肌无力很有一套,不妨去试一试。

不几日,我们找罗住院。罗是个博士女大夫,中年人,很有人情味,同济的卜专家是她的导师。她是个爽快人,直言卜老师比她的水平高过几十层楼,但她的优势却是老师比不过的,卜老师要接诊的病人实在太多,他能给每个病人二十分钟都是难得做到的,而她自己却有充足的时间和病人交流。

事实上,她真是这样做的。她带有四个学生,每次查房和我们交流沟通的时间都有半小时以上,她所说的你的病讯是她亲自问询的,不是由她的学生转述的。她断然否定了前几家医院的结论。说你不是重症肌无力引起的眼睑下垂。我信服她!

吃了她开的药,你的眼睑下垂有所好转,一时间,我俩都觉得她是神医。尽管这种好转没持续多长时间,但我依然觉得这个罗俊利是个好医生。再好的医生都包治不了有病,水平再高深的专家也有他的认识盲点,科学的发展总是有局限的。

你又重新沦陷在黑暗中!

今年元月,我挂了协和的眼科专家号,三百多大洋。专家易姓,很亲民,菩萨心腸,寻问答疑像朋友说话,他给我解决了挂错时间的困难,并考虑到我们异地求医、路途遥远,在我们的要求下,开了大处方。病没多大起色,但我们还是觉得他是个好医生。患者和家属在求医方向上的错误,不能要医生来埋单。

曾经,武汉大学中南医院的宋继权教授、武汉市第一医院的罗俊利等教授建议我们做整形手术,切掉一部分上眼睑。对这个建议,我们犹豫过。这种治标的疗法终究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我想的是,做了手术后能保证它不再下垂吗?若是再出现反复呢?我们不能在这个死循环中反复地兜圈子吧。你比我想得要更多一些。比如,眼睑不能正常闭合怎么办?会不会影响面相?我们一直犹豫着、熬着。熬身又熬心!

无奈,找不到治本的办法,我们只好退而求其次。

本月二十三日,我们挂市第一医院整形外科的专家号。专家是个女的,甫一见面,我俩就不喜欢她,虽然她人生得精致,化妆还算得体,但说话杀气腾腾的,也不耐心听我们的困惑和疑虑,没五分钟工夫,她把手术的时间长度、手术费用、刀下何处、肉切几许,连珠炮似地一骨碌甩给了我们。说罢便起身:“你们定了之后就来找我。”你定然是不乐意的,我在心里骂她:你她娘的,你这是治病吗?分明是杀猪!骂过之后,我又骂自已,咋能这样骂呢?骂了别人,把自已老婆也连带着骂了。你是神一样的存在,咋会是猪呢?

第二天,通过一个小乡党的引荐,我们去市中心医院找科主任。这是个说话很和善的教授,他给你拉凳子,客客气气地请你落座。问过病情,耐心答疑,说术前注意事项。我告诉你他是科室的掌门人、真专家。他很谦虚,说只是看的病人多一些,经历的事多些。他戴着口罩,我看不到他的面相,但从他眼角时聚时散的皱纹可以看出,他说话时一直都挂着笑容。事后,他给了我他的手机号,要我们定下来后就直接联系他。

我选定他了!我想你也必定是和我想的一样。出门诊室后,我说就定他了吧?你说:“行。”你没有丝毫迟疑。

我们像鸟儿择良枝而栖一样,总是想找一个更好的医生。回家后,我在网上查询协和医院的同科专家。专家是有一个,只有二月二十八日的号。挂一个!我没指望他能治好你的病,只是想再做一次高水平的咨询。

昨晚,我在座驾的后排上支了一张“床”,还新套了一床薄薄的鸭绒被,外加一个腰垫。腰垫很柔软,收放自如,拆开拉链后可以当垫被,收起来既可当枕头,又可当腰垫使。“床”是去年在网上定制的的,当初我想带你自驾318,免得你时间坐长了腿肿,才煞费苦心地定制了这张“床”。

铺好床后,我在床上试睡了一会,并用老蛮腰重重地颠了几个回合。还好,很结实,也不咯身子。我想,你见了后,必定会夸奖我几句。

今早,我早早地起床,把鸭绒被、水杯、药盒放进车后,把车停在面馆门口。我刚离开车,面友说我的车没熄火,小心车被人开跑了。面老板是老熟人,说是我特意不熄火的,专门为你提前开着空调。面老板没看走眼,今天阴天,“天报”说4——16度,但还是有点凉。我是提前为你暖身、暖心。

上得车,你摸了摸床,又摸被子,柔柔地说:“你真还行。”我向你讨好卖乖:“做奴才就该有做奴才的风范。这叫职业操守,马虎不得!”你说自己病壳囊子了,我还把你当个宝。我正色道:“你咋是病壳囊子呢?你是个老宝,还是我的靠山!”你嘻嘻一笑,说我是个撩妹高手,总是把玩笑话说得像真的一样。

虽是调笑,却也是真的。老伴老伴,身体再差的老伴,只要活着,就是另一半的一半。这一半就是另一半生命的半壁江山!可依!能靠!

我说:“你坐在我的后面,就是我的靠山!”

启动车后,我拍了一条行车视频,停车路边发了一条朋友圈,题文:在昏暗中寻找光明。

协和的专家太让我们失望!我先进去的,一见他我就觉得他像个惯于搓麻将的雀手,好油腻的大叔!。秃顶,衣衫不整,牛仔裤是年轻人穿的那种有好多个洞的时尚货,好一个潮男!只是脚上的球鞋脏不忍睹,似乎从来就没洗过。我以为进错了门,回身到分诊处查询,导医小姐说,我挂的就是他的号。他姓江,名字文诌诌的,跟他的形象太不搭。

你刚坐定,我见他跷着二郎腿,腿不停地抖着,脚尖也是不住地点着头。墙上的文字说他是个博士,我尽量想复原一个博土、副主任医师的形象,无奈,他的大幅度抖动的腿脚,死活地与我的努力缠斗着,我觉得他更像个混子。

他坚定说,这个手术绝对能做,根据我们诉求的状态,价码也不一样,小幅切口八千块,大幅切口一万块。你问,有没有可能术后眼睑不能充分闭合。他说,有这种可能;你又问,术后有没有可能再下垂,他说,不是没这种可能;你再问,如再下垂怎么办?他说,那就只好再切了。

他草草地问了你患过哪些病后,又草草问过你现在的血压、血糖控制水平后,用食指朝下戳了两下:“现在做手术都没有问题。”他看了看手表,哦了一声:“今天不行了。晚了。”

所有给你动过刀子的医都说术前要停服阿斯匹林,唯独这个专家没有说。

他攸忽转过头盯着我:“你也可以一起做。”还没等我问他为什么要杀一再杀二,他就问我:“你的眼睛为什么这样小?眠皮为什么也沓下来了?”我说:“眼小是天生的。老了,眼皮自然下垂,不是病理性的。”我本想说,我生下来本就没有眼睛,眼睛是父母用指甲抠出来的,父亲手劲大,抠了个大的,母亲力气小,抠了个小的。我没说,没心情和他幽默。我烦死他了,也不想糟蹋自已。

他要我们去前台要电话,说要手术的话,就预约他。我在前台拿了名片。

在枣阳服务区,协和医院来了一条信息,是寻求医评的,洋洋洒洒十多条,导医、保安、保洁、环景项我都勾了“非常满意”,对服务态度、诊疗水平,我勾了清一色的“非常不满意”。

一会儿手机响了,我斜了手机一眼,是名片上的座机号。我跟你说,协合的回访电话来了。我说,我给了协和专家的极端差评,他们可能是来问差评原因的。

你从来都是个以德报怨的家伙,我也是个能替别人着想的友善人,但今天这个专家我真不想放过他。说轻一点,他看病太潦草了。说重一点,是草菅人命。我本是与人为善的老头,晓得职场上的人,大大小的人物都不容易,但你再不容易,起码的职业道德还是应该坚守的啊。

而你,还是坚持说我鲁莽。一想,我也许确实不仗义。专家要看的病人实在太多,病人要求他们把病人当亲人,这不错,但站在医护人的角度,他们实在难得做到。但是,他们是有能力做得更好一些的,至少应该有这个愿望。说句老套的话,不改初心,一个医生能“坏”到哪里去呢?

若我承认你所说的鲁莽,这都是追寻光明的苦难惹的祸。这几年,你沉沦在黑暗中,走路趔趔趄趄、颤颤巍巍的,忍受了太多的不堪。想起这些,我倒是觉得这苦难与鲁莽是绝配的。也许,以后我会为自已的鲁莽而自责,或者在心里向这位专家道歉,但至少现在还是以为我并不比这个专家更猥琐。

七点多就回小区了,好饿!一荤一素两个菜,一小瓶“毛铺”,简餐,菜的口感不好。你用饭碗和我碰杯,说“谢谢你了”。我唬着脸,把酒瓶往桌上重重一磕:“有你这样说话的吗?”我用食指戳了戳自已的鼻尖:“我是奴才!应该的!”

你笑,眼睛也似乎睁开了,仿佛有一束光从里面跑了出来。好温暖。

饭后,我带你去泡脚。你泡脚,我歪在空闲的沙发上睡着了。老板推醒我时,我发了呓怔,半天没回过神,竟然不晓得出门在哪个方向。

           2025/03/01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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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轻品慢尝的头像
    轻品慢尝 2025年3月1日 下午1:44

    如此颠簸的求医路, 走得辛苦, 一切都为寻找光明。真佩服你们伉俪, 既有意志战胜病魔, 还有幽默感调笑那些“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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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鸣虫 2025年3月1日 下午4:46

    非常耐读,但读过之后,能真切感受到幽默背后的艰辛与苦楚。用调侃、幽默对付生活的艰辛,也是一味不错的调节剂!

  • 难诉相思的头像
    难诉相思 2025年3月2日 下午7:40

    艰辛漫长的求医路,看得我心里酸酸的。从这里可以看出,医生的确不是万能的,很多时候面对患者的顽疾束手无策。话说我一直觉得医生和老师一样,尤其要注重仪表,衣着需端庄、得体、干净。一个衣冠楚楚的医生肯定比一个衣冠不整邋里邋遢的医生给人的感觉好得多。所以我每次出诊之前总是会在镜子里审视一下自己。
    祝愿您的夫人能够度过这段黑暗时光,迎来光明的明天。

  • 霁月的头像
    霁月 2025年3月4日 上午9:14

    看罢老师的文章,心里无比辛酸,真是人病后就像案板上的肉。我也极端赞成老师的说法,做医生的如果衣冠不整,就会给病人极端不好的印象。难得老师对夫人这么深情,特别是在车子提前暖身、暖心的举动让人非常感动。祝福您的夫人早日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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