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彭寿(小说连载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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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齐彭寿的相亲之路注定是坎坷而又漫长的。

就在这个正月里,在大屁股栾和豁嘴小浅的婚礼过后,齐彭寿又接连经历了两次相亲。这两次相亲都是大白莲牵头安排的。头年腊月的那次相亲,大白莲信心百倍,要让自己的远房侄女豁嘴小浅成为彭寿的媳妇。哪知见面后人家小浅愣是没看上齐彭寿。那天从彭寿家出来匆匆赶路的大白莲和小浅,正碰上到村合作社给刚刚一周多岁的小女儿买藕粉的大屁股栾。彼此擦肩而过时,大屁股栾叫了声莲婶子问了声好。就是这句出于礼貌的问候话,成就了丧偶八个多月的栾振乾的这桩婚姻。正应了那句“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的话,让第一次为人保媒的大白莲“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为自己挣得了不小的面子。

这大白莲本是个热心肠的实在人,只是头脑有些简单。那次她为齐彭寿安排的相亲失败后,总觉得对不住彭寿和他的家人。她通过自己的亲戚,先后又找了两位身有残疾的女子,极力撺掇与齐彭寿相亲,急切地想为齐彭寿配成婚姻。接下来安排相亲,她长了记性,不再贸然让女方去齐彭寿家中见面,而是预设情节,装作不期而遇,暗中相看,尽量照顾面子,避免尴尬。

先是与一位瘸腿姑娘相亲,见面地点安排在了栾金榜家。大白莲提前让瘸腿姑娘来到家里,盘腿坐在炕上纳鞋底。让齐彭寿带着自己写的毛笔仿字,找栾金榜请教书法。刚开始听到大白莲跟自己交待这个方法时,齐彭寿脑瓜一时没转过来,心说栾老师根本不懂毛笔字,跟他请教个屁!又一想,就是演戏,彼此假装无意中碰上,若无其事地相看。如果中意呢,继续往下交往;如果不中意,就当没这回事,彼此也不会难堪。

那天他身穿相亲专用“行头”,拿着写在旧报纸上的仿字,到了栾金榜家。他喊了声栾老师,就进了屋,看见栾金榜坐在迎门柜前“吧嗒”“吧嗒”地吸着旱烟,炕上坐着大白莲和一位年轻姑娘,手里都做着针线活。他不好意思盯着人家姑娘使劲看,只是嘴里说着找俺栾老师给看看俺写的字,快速往炕上扫了两眼,没看真切。他恍惚觉得那姑娘脸盘挺大、挺白,上身穿一件素雅的藕荷色褂子,下身是一条卡其色裤子。至于身高多少,腿瘸得重不重,他一概不知,更没有与那女的搭讪半句话。倒是栾金榜老师煞有介事,表演地很是逼真。他接过齐彭寿的字,一本正经地端详一番,夸张地惊呼道,哎呀!彭寿啊,你这字进步真快呀!这才几天没见,就又上了一个大台阶!一边说着,他还模仿校长齐贵臣的样子,拿着一支红笔在那字上圈圈画画的。他夸奖笔划带劲、下笔有神,横折、竖捺、戈钩等越发有了《皇甫诞》的神韵。他的这些点评,基本上不着卯靠,甚至有些就是驴唇不对马嘴。可齐彭寿还得认真地配合着,装作一脸欣喜地不住点头,嘴里还不停地嗯!嗯!记住了,谢谢栾老师!谢谢栾老师!

栾金榜装模做样地看完了字,齐彭寿没有了再待下去的理由。他与栾金榜、大白莲告辞一声,抬腿往外走,出门前最后瞥了一眼炕上纳鞋底的女人。这次他留意了女人的面容。他觉得那女人眉眼很好看,笑盈盈地很喜兴,心中便隐隐涌起一股热浪……

这次相亲过后好几天,没有听到大白莲的回音,彭寿和家人也不好意思去问。直到大白莲又安排了一次相亲,彭寿一家人才知道与瘸腿姑娘没戏。

再次相亲是与一位聋哑女人,安排在了彭寿家院门外,具体时间是正月二十五上午巳时左右。

正月二十五是家家户户的“打囤日”,也是齐栾集最具传统的新春庙会。这个庙会比寻常集日可热闹多了,除了有卖鞭炮、玩具、糕点、小吃的,也有卖男女衣帽鞋袜、各种布匹布头的,还有卖居家生活用的盖帘、腰窝、瓢勺、锅盖、笤帚、篮笼、炊帚、扫把、灯笼的,更有唱大鼓、变魔术、耍玩意儿、扭秧歌的,一派喧嚣火爆景象。三乡五里的人们,往往是举家出动,来逛齐栾集庙会。这成了人们过大年的最后一次狂欢。

大白莲安排这次相亲,显然花了很大心思。她来到齐彭寿家,先问家里还有没有现成的篮子、鸟笼。奶奶说,有!有!篮子有柳条的也有竹篾的,大概能有十来个吧!鸟笼更多,估计得有十五六个。奶奶问大白莲,他婶子,这些东西相亲用?

大白莲笑了,说,俺把想法跟你们说说,你们看行呗?你家院门外就是村街,到了二十五那天,让彭寿在院门外摆摊卖篮笼。靠墙那儿放一蒲团,彭寿呢,就坐上面编篮或笼。记住啊彭寿,那天你要围上围裙,干活时让围裙盖住两腿。在你前面摆放半圈售卖的篮子、鸟笼。俺领着来相亲的人假装路过这,打问篮笼价格。彭寿你边干活边回话就行,莫站起身。这样他们看不出你身高。噢,对了,还有就是,那天一定把你家院门敞开,让来人相看彭寿的同时,也能看看你家高高的青砖房和大阔院儿。大白莲望着彭寿的奶奶和娘,又看一眼彭寿,问道,这法子怎么样?

奶奶“啪”地一击手掌,高兴地赞许道,哎呦!他婶子,你咋想得这么全乎呢?真是太好了!彭寿娘拍拍大白莲的胳膊,也夸奖道,兄弟媳妇啊,真有你的!这样安排简直天衣无缝啊!齐彭寿冲大白莲伸出大拇指又转为双手抱拳,感激地说,婶子啊,为了俺您真是煞费苦心,让俺无以为报啊!

大白莲摆摆手,笑得更加得意了。突然,她又嘱咐彭寿说,人家那闺女虽说又聋又哑,可心里亮堂,精明着呢!你到那天可得表现好点,甭露怯,啊!

正月二十五很快就到了。那天上午九点来钟,大白莲领着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和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子,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一路溜溜达达,迤逦而来。齐彭寿正在编一只竹篮。他手里忙活着,眼睛却瞟向来人。只见那年轻女子身材高挑,比豁嘴小浅还高出半头;上身穿紫红地儿粉色团花棉袄,下身穿灰蓝色裤子,脚登一双绣着梅花的黑色平绒布鞋;微黑的脸盘上,重眉毛大眼睛,宽鼻阔口厚嘴唇;两条齐腰的麻花辫又粗又黑,一条垂在身后,一条摆在胸前。看到三个人走近了,齐彭寿仰头冲大白莲笑笑,朗声问,婶子,带着亲戚逛庙会啊?

大白莲回道,噢,俺们去那边看耍玩意儿的。怎么,你也出来摆摊儿啊?呦!摆得还不少呢!说着便站在了彭寿的摊前。

彭寿热心地招呼着,婶子,你们随便看,用得着就挑好的带走啊!

大白莲随手拿起一只鸟笼,慢悠悠地摆弄着看。那位年轻女子似乎在瞧着彭寿编竹篮,两只眼睛却盯着彭寿上上下下地扫。年龄大些的妇人,看了彭寿两眼,又歪着头从院门向里面张望。齐彭寿笑容满面,对大白莲说,婶子,您的亲戚如同俺的亲戚一样,看中的篮笼只管拿走,钱不钱的无所谓;口渴了屋里有开水,千万别见外,啊!这话说得大方、得体。

这时,就见那姑娘悄悄扯一下妇人衣角,妇人马上回身看向姑娘。姑娘的手朝妇人似乎比划了一下,妇人点点头,转过身指着离齐彭寿比较远的一只竹篮说,小掌柜的,麻烦你把那个篮子拿给俺看看!

听到妇人招呼要看篮子,齐彭寿高兴地答应一声,好嘞!便停下手中活计,站起身,快走几步,把篮子递到妇人手中。他想嘱咐一句您老仔细看吧!话还没有说出,就见那姑娘和妇人瞧着自己的眼神中露出惊讶之色,他一怔,立刻醒悟过来,自己不该站起身。一瞬间,他懊恼不已,后悔万分,恨不能狠劲扇自己两巴掌。但他后悔、懊恼也就一瞬间,马上便恢复了常态,心境也变得异常坦然起来,依然满脸笑容,说,老人家,您仔细看看吧,如果喜欢就拿走!咱自己一手编的,不值几个钱,拿走就是!

姑娘扯一下妇人衣襟,妇人便放下竹篮,笑笑说,这活儿做得真是不错!只是家里不缺,用不着啊!又朝大白莲说,白莲妹子,咱去那边看耍玩意儿吧,晚了就看不着啦……

这次相亲同样也没有成功。

齐彭寿又有几次相亲经历,都以失败告终。慢慢的,奶奶为他张罗婚事的那颗炭火般的心,冷却了;爹齐治平和娘齐杨氏面对无情的现实,也变得麻木了,觉得儿子成亲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齐彭寿自己倒是无所谓。他知道,凭自己的这副长相,找到合适的对象确实难度大。但也并不是没有希望,只不过机缘未到罢了。他对自己讨到女人没有完全丧失信心。他有时也幻想能与自己成亲的女人,会是何种长相。但总是想象不出具体的模样,便不再费那心思去想。他认为,自己讨的女人肤色可以不白,个头儿可以不高,模样可以不俊,甚至也可以五官不谐调、四肢不健全,但一定要善良、心性好,真心实意对待自己、对待家人。这,就够了!

以后的日子里,齐彭寿时不时地就有一次相亲的机会,每一次他都尽心尽力地表现,只是没有了以前那种强烈地希望过后深深地失望的痛苦。对待自己的姻缘,他变得平静又平和。他牢牢记住了本家爷爷齐贵臣嘱咐他的话:婚姻这东西,不切实际地苛求是没有用的。听天命尽人意,一切随缘顺其自然,才是正理!他以正常人的心态,积极投身力所能及的集体生产和每一次接踵而来的政治运动,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努力融入社会生活。但是,在复杂多变而又荒唐怪诞的社会里,齐彭寿这个葆有赤子之心的残疾人,很快便尝到了冰火两重天的滋味……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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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28条)

  • 锦瑟黎燕的头像
    锦瑟黎燕 2025年1月22日 下午5:26

    鸣虫将齐彭寿跌宕起伏的相亲之路,生动形象描摹,有声有色,细节活灵活现,呼之欲出。

  • 阳光笙箫支剑笙的头像
    阳光笙箫支剑笙 2025年1月22日 下午5:51

    相亲之路不寻常,身残志坚有希望。
    世界总是充满爱,手巧心灵也善良。
    婚姻本是神圣事,红线牵手只等缘。
    人间自有真情在,情投意合幸福长。

  • 四格格的头像
    四格格 2025年1月22日 下午6:36

    这个大白莲就是个热心肠,而且相亲的次数多了,她也学会狡猾了。只不过彭寿的缘分没到,所以白费了她的满腔热血。倒是彭寿自己看开了,缘分是不能强求的。

  • 地质之花的头像
    地质之花 2025年1月22日 下午7:37

    看来是缘分没到。也许他会遇到一个没有残疾的好女孩。

  • 解世权的头像
    解世权 2025年1月22日 下午9:15

    以平常心对待婚姻,时机一定会到的![赞][赞][爱心][爱心][喝彩][喝彩]

  • 淡墨的头像
    淡墨 2025年1月22日 下午10:27

    “相亲”的故事,情节设置巧妙,人物形象活灵活现,生活气息浓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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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品慢尝 2025年1月22日 下午10:58

    几次相亲失败, 结果一样, 过程不同, 都写得有声有色, 场景描写、对话描写活灵活现。学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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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舟同志 2025年1月23日 上午11:29

    作家的想象力特丰富,现场描述、心理状态,如临其境啊,高!

  • 一池烟雨的头像
    一池烟雨 2025年1月23日 下午2:27

    一个残疾小伙,事事为难。为何?真是说不清道不明。……无语!咱只有良好祝愿,深度同情!静候友之续篇,我倒要看看,何时改天换日,乾坤扭转。

  • 清河君的头像
    清河君 2025年1月23日 下午3:40

    这彭寿啊,身体的缺陷还是蛮大的,人家哑巴姑娘都没看上他,看来他的相亲之路还要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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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诚厚 2025年1月23日 下午11:08

    大白莲真是个热心人。残疾的齐彭寿有自知之明,没有好高骛远,但也有自己起码的标准。一次次相亲失败,齐彭寿没有灰心,他也有自信。欣赏,点赞!

    • 鸣虫的头像
      鸣虫 2025年1月24日 上午9:46

      @诚厚感谢诚厚老师精到美评,祝好!

  • 锦瑟黎燕的头像
    锦瑟黎燕 2025年1月24日 下午12:04

    鸣虫将媒婆大白莲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灵动描摹,活灵活现,人物形象如此鲜活丰满,足见文笔了得。

  • 惑矣的头像
    惑矣 2025年1月24日 下午9:25

    感觉彭寿会时来运转的。那个大白莲描写的活灵活现,每个村子里都有这种热心人。

  • 陌上梦落的头像
    陌上梦落 2025年2月9日 上午9:38

    与聋哑女的相亲略带欺骗手段,很难成功。[咧嘴笑][咧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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