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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位食堂赶走了康师傅(我曾写过《饭圈康师傅》),没几天整个单位就搬迁到了新的大楼。那时候,正是银行业大拆分的时刻,四大国有银行逐步与人民银行脱离,成为商业银行。此前其实已经做了几年的准备,在80、81年大批的招录一群高中生,我们这些录用者只有十六、七岁,因此单位不能没有食堂。
有人介绍来了田师傅。开始大家还在康师傅的那种亲和氛围里,没有转过弯来,下了班就闯到厨房去转悠,闲聊天等饭吃,没想到,被新来的田师傅来了个下马威,他拉着脸,正告大家:都是吃的东西,别摸索。他还在人身后跟着擦地。
田师傅四十多岁,是个光棍儿。但不是那种很随便的邋遢光棍,他性情孤僻,十分爱干净,有点洁癖的样子。夏天,穿着雪白的跨栏背心,一丝不苟扎在腰里,外面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热的汗水顺着满脸皱纹滴落,也不肯脱去一件。厨房里擦的干干净净,面袋子下都要擦干净,一点面痕也不能留。
不得不说,田师傅很“廉洁”。眼见的同样的饭票,我们吃的东西明显比康师傅时多了。早前田师傅跟着建筑队在一些工地当伙夫多年,特别擅长蒸包子。他蒸的包子暄软、馅大,没有肉就以极低的价格买点碎猪油,放点粉条,很香。有一次出了纰漏,茴香馅的包子竟有一股浓烈的汽油味。他自己解释,这些茴香苗很新鲜,价格也便宜,到了晚上收摊时更便宜了。他就买了一大捆,放在院子里的表井里,为的是保鲜。谁知晚上司机在院子里洗车,水就流进了表井。已经再三的洗过,保证不脏,但就是有点汽油味。
大家念他没有私心,也就都给吃了。那时候,丢弃一口食物,是很难下决心的。
又一次,还是吃包子。田师傅是个节俭的人,说吃包子喝口水就行了,再打个鸡蛋汤或煮点粥就很浪费。喝水单独烧,也太浪费煤火了。就让大家喝蒸锅里的“滤锅水”。我们这些人虽都是能吃的年纪,但终究是咽不下滤锅水。大家就拿了包子,也不坐下,转悠着一边闲聊一边吃。大家吃饱要走的的时候,田师傅冷冷的说:有人多吃了一个!
不啻一个惊雷!食物缺少的年代,这不是一个包子的问题,这是道德问题!品行问题!
于是,一群青年人齐刷刷站在食堂门口。田师傅站在对面,条分缕析,讲解包子总数的加减运算。有两个饭量特别小的,只吃三个,她俩就将三个一起拿了,所以吃的很明白;而我们这些吃四五六个的,因为手里拿不了,就吃一个拿一个,所以都是嫌疑人。
最后也没有弄清楚,少的那个包子去了哪里。是有人吃糊涂了,还是田师傅蒸的时候数错了。他那一脸严峻,一脸的阶级斗争,反复推演,很刺激人的灵魂。总之这么些年我牢记这件尴尬事,不论在哪里付钱还是取物,一定让老板过目点头,免生事端。
想必放不下这件事的不止我一人。就有人揭露田师傅的私密往事。田师傅不丑,做事也认真。年轻时在村里还是个稍有文化的青年。他娶过媳妇,但媳妇跟了他很短的时间就跑了。原因是,他看家很严。每天出门前都从面缸里挖好面子放在灶台上,然后在面缸里做好记号,防止媳妇偷动粮食。媳妇气性大,砸了田家的锅,一去不回头。田师傅就这样一直单身下来。
田师傅有一个兄弟,常年在外地干活。弟媳妇就在县城一家工厂上班,住在集体宿舍里。这天深夜突然临产,舍友火急火燎的来招呼老田。第二天上午老田回来了,喜滋滋的说生了个小子。大概是太高兴,很难得的在院子里和人聊起了天。他比比划划,昨天晚上送弟媳去医院的过程。工厂宿舍都是女孩,大家都吓坏了,建议老田背着弟媳。但弟媳肚子很大不好背,就又反过来,背靠背肚子朝后—–
人高兴了就会嘴上没有把门儿的。他大概不止在一个地方说过这件事。弟弟回来后村里人就有人开些荤玩笑。彼时的农村,公公与儿媳、大伯哥与弟妹、姐夫与小姨子等都是些授受不亲的关系,尤其这个大伯哥还是个光棍儿。
距离过年放假还有几天时间,突然说老田不干了,大家需要轮流去伙房做饭。奇怪了,他为什么还不干到年底啊?很快就有消息传来,老田的手伤了,因为和兄弟怄气,自己砍了一刀。
兄弟终究是扛不住村里人的闲话,和哥哥反目。虽然是一时糊涂,老田却是个很轴很较真的人,受了大伤。
后来便没有田师傅的音讯,他若活到现在是八十多岁,但性格有些乖张的他老年堪忧。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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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19条)
惑矣将食堂新来田师傅的洁癖、乖张的心性以情景交融,呼之欲出,出神入化地呈现,人物形象鲜明,极具典型性。文笔老辣,才情了得。
@锦瑟黎燕:黎老师早上好!您的美评令俺激动不已,谢谢!
难忘食物缺少的年代,当今也应珍惜粮食。
性情孤僻,十分爱干净,有点洁癖的田师傅,令人同情,愿他晚年安好!
@阳光笙箫支剑笙:是呢!老田其实没有过错,挺让人同情的。
唉,真是好心不得好报。这个弟弟也是真糊涂,怎么就不好好想想,那个情况下,是救人要紧,还是礼节重要。如果那时候来个:男女授受不亲,看着你媳妇自己折腾不管,出了人命你又该如何。这时候作为男人就应该勇敢的站出来,保护自己妻子的名誉,为自己的弟弟正名。怎么就不想想,这样一闹,假的也变成真的,以后自己头上这顶绿帽子算是戴牢了。
@地质之花:感觉那位兄弟也是个心胸狭隘之人,属于性格乖僻或愚痴。
把一个个性鲜明、脾气古怪的老田,写得活灵活现。往往这样的人,在现实生活里的生存能力是比较差的,不懂中庸、不会变通,遇事钻死牛角,不会有广阔天地!
@鸣虫:这种人也不少干活,就是性格不好,误了人生。
人物形象非常鲜活, 田师傅这样又较真又轴的人, 总是要吃亏的, 起码是不讨好。没办法, 本性难移。
@轻品慢尝:人的秉性难改。老田吃了秉性的大亏。
这个老田虽然廉洁,但也节省得过份了,蒸锅水是不能喝的,幸亏大家没喝,要不喝出了事,这老田吃不了可就要兜着走。
@四格格:还有汽油包子,虽偷扔了馅,面皮还是有味的。[偷笑]
田师傅是好人,就是心太细太较真了,把媳妇给气走了。
@清河君:可能就是现在说的太自我了。
田师傅这张嘴啥都往外说,他若是不说,人家也不会炒作。兄弟成仇,弟弟固然太小心眼,他也得负一定责任。
@难诉相思:可能他心里是真高兴,田家后继有人。平时没人和他说话,好不容易有件话题,他就都说出来。
一个爱干净、工作认真,又顶真到极致的田师傅,在惑矣老师笔下栩栩如生。在别人看来有点古怪的性格,不太容易与人相处融洽。惑矣老师花笔墨写普通劳动者,点个大赞![赞][赞][赞]
那时是没有食品合格和食品卫生检查,否则蒸锅水当饮料,汽油包进菜馅里,这都是不允许的,是违反食品法的;那么这位田师傅肯定就会被吊销营业执照。
食堂田师傅背弟媳上医院生孩及回来后的情节,活灵活现,惟妙惟肖,极具内在艺术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