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子楼人事(13) 两个“无知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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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识两个曾住过筒子楼的“无知少女”, 无——无党派; 知——知识分子; 少——少数民族, 这个称谓是指无党派的少数民族女知识分子。据说, 她们是香饽饽, 是要重点考察和提拔的对象。

和我同住过一栋筒子楼的蓝晓蕾是纳西族人, 自动化专业硕士; 不和我住一栋筒子楼的沈莲茗, 和我同在社科系, 她是维族人, 法学专业硕士。她俩是不折不扣的无知少女, 而且都得到了提拔和重用。蓝晓蕾从普通教师一路成为教学名师——自动化系主任——校长助理; 沈莲茗先是社科系的普通法学教师, 然后创办人文学院(社科系的升级版)的法律系并任主任, 再将法律系剥离出人文学院, 成立知识产权学院(独立的二级学院)并任院长, 还兼任市里一个区级人民法院的副院长。

蓝晓蕾小巧玲珑, 身高不超过1·55米, 脸上没有哪个五官让人能说出特色, 但组合在一起很和睦, 时常浮现的笑容让她的五官生动了起来。嘴唇的唇线清晰, 说话时线条似乎也在流畅地运动。云贵高原强紫外线, 让她肌肤呈淡棕色, 有大自然的勃勃生气。沈莲茗, 身材比例好, 脸型有棱角。皮肤白皙眉眼也有维族人的烙印, 但又不很典型, 她是维汉混血, 祖父是汉人, 民国时期在新疆大学的前身新疆学院任教, 母系都是维族人。她眼眸清澈而神秘, 像贝加尔湖湖水。她是一个学霸, 高考免了, 被保送到南京大学, 本科毕业又得到免考保研机会。

我和蓝晓蕾常在盥洗间碰到, 她干活的动作很麻利, 也很善谈, 常在盥洗间传播一些校内外的见闻, 还很会夸人。我不了解她的工作情况, 光就干活和说话的样子, 就知道是个能干人。有一次她在盥洗间给一盆她养的花擦澡, 动作轻柔, 目光专注, 还喃喃自语。得知她日后的成就, 总是能想起那一幕。她娘家在云南丽江。有一次, 她从丽江回来, 给我们这些同用一个盥洗间的楼道邻居, 每家送了一瓶她母亲亲手制作的盐水浸渍的鸡纵菌。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和吃到鸡纵菌, 那味道太好了, 后来我一看到鸡纵菌就会想到蓝晓蕾。蓝晓蕾家墙上挂着一幅装裱后装在镜框里的书法作品, 是用纳西族的东巴文书的“天道酬勤”几个字。东巴文字和她女儿身穿的蓝白小袄的扎染技艺, 是我最早知道的纳西族符号。

沈莲茗夫君和她是同学, 本科毕业就分配到海关工作了。沈莲茗研究生毕业来华工, 他们的婚房就安在了筒子楼。房子简陋也不宽敞, 布置得很精致, 一张小巧的梳妆台十分抢眼, 在筒子楼中那是少见的。一间房是多功能的, 既是卧室又是餐厅还是书房, 能有一个梳妆台的位置不容易。沈莲茗叫她夫君为陶陶, 陶陶则叫沈莲茗为茗茗。陶陶说: 女人怎能没有梳妆台? 说得我们好像都不是女人了。还说: 就想天天看到茗茗坐在梳妆台前描眉画眼。让人联想这小夫妻“照花前后镜, 花面交相映”的样子。陶陶是苏州人, 自己把自己拾掇得很精致, 也把在塞外长大的茗茗, 调教得比江南女子还江南。记得沈莲茗有一件紫色的丝绸棉风衣, 与当时一众厚厚的棉袍和臃肿的羽绒服比起来, 显得袖珍和秀气, 不是冬天的一把火, 而是冬天的一抹云彩。沈莲茗说, 陶陶是她的形象顾问, 陶陶的建议, 她百分百的接受。

蓝晓蕾的夫君, 是英语专业的博士, 通几门外语, 在地处市区的一所大学的外办工作。我在筒子楼里, 较少见到他和蓝晓蕾一起做家事, 一起带孩子。他常常要陪校领导到国外考察当他们的翻译。蓝晓蕾是家里家外两副担子一肩挑, 不知纤弱的身板中, 储存着多少能量。我搬出筒子楼后就很少见到蓝晓蕾, 但又不断听到有关她的信息, 如被评为教学名师, 优秀研究生导师等。这些我一点不意外, 她坚定而专注的眼神, 聪明伶俐的样子, 慢条斯理又逻辑性很强的言语风格, 加上扎实的专业功底, 样样都是顶流教师的标配。

比较意外的是, 蓝晓蕾能当自动化系主任。那个专业可是男人的江山, 她一个小女子能领着一帮爷们争项目搞科研, 那些爷们还都服她。后来她做了校长助理, 在一些会议上, 在她到我们单位考察和指导工作时, 能见到她。她还是我在筒子楼见到的样貌, 娇小玲珑却有气场。她做校长助理很多年, 一直未被提拔。后来听说, 为了补偿她, 就把她调到市里一个部门任职, 行政级别是副厅等同于副校级。那以后, 我就再没见过蓝晓蕾了。她个子虽小, 但有长姐为母的范儿, 哪是什么无知少女。

沈莲茗, 自身的基础装备好, 门面装饰也好, 还会跳新疆舞, 不跳舞时脖子好像也时常会水平方向和垂直方向平移。当她静静地不说话, 或步履缓缓的行走时, 是个在水一方的佳人, 但一开口说话, 语速快,语词硬朗结实, 行事又雷厉风行, 俨然就是一朵铿锵玫瑰。她是社科系来的第一个法学硕士, 还有律师执照。当时社科系要升级为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简称人文学院), 就要有自己的本科专业。沈莲茗自然就担负起创办法学系的工作。法律系成为人文院的第一批本科专业, 院里的教职工会议室, 兼做了模拟法庭。沈莲茗兼职的区人民法院, 成了学生的实习基地。法律系刚办, 就有模有样。

这朵铿锵玫瑰虽然带刺, 但那刺的锋芒, 让人信服。记得在一次教学研讨会上, 她痛斥了一些当时盛行的不良教学之风。90年代初, 市场经济的风已经吹到了校园中, 一些课程主要是全校公共选修课程, 已经基本市场化。教师的工作量直接与经济收入挂钩, 争取学生选课, 挣够工作量就能保证基本收入, 争取更多的学生选课, 超工作量, 就能得到更多的经济收入。人文学院虽有了自己的几个专业, 但学生少, 教师的工作量要靠讲授公共选修课来填满。一些教师就努力地讨好学生, 上课讲故事搞噱头, 考试不严格, 让学生混学分。不明就里的学生, 还认为这样的老师好, 口耳相传去选这些老师的课。

铿锵玫瑰不仅对这种现象加以痛斥, 还有理有据地指出其弊端: 这是对学生不负责任, 长此以往既会降低学生的学习能力, 也会降低教师的水平。她以国际一流学校, 特别是以德国学校为例, 他们教学严谨注重学理, 看重严密的逻辑推理。她说: 我们面对的是本应最具逻辑思辨能力的大学生, 靠讲故事吸引他们, 是对他们的不信任。她认为要引导学生辨别教师讲课水平的优劣, 让他们知道: 课堂不是剧院, 是学问交流的地方。她还引导学生去自觉抵制那种水分多多, 没有干货的课程。她自己也身体力行做示范, 她的授课风格渐渐得到教师和学生的一致认可。

住筒子楼好几年的沈莲茗, 没有孩子, 搬离了筒子楼, 住到了海关员工公寓后还是没有孩子。开始大家以为, 她是以事业为重推迟要孩子或根本不想要孩子。其实不是的, 沈莲茗夫妇开始也不着急, 想顺应自然等待孩子到来。可快到35岁了, 沈莲茗坐不住了, 她说不做母亲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做母亲孕育后代也是自己的使命。经过查体, 是陶陶有些小问题。沈莲茗一点都不避讳地说出来时, 还真像个无知少女。她积极配合陶陶治疗, 治疗的疗程还没结束, 就怀上了孩子。她喜不自禁地逢人就说时, 是个地地道道的无知少女。

学校那么多教职员工, “无知少女”一定不止蓝晓蕾和沈莲茗两个, 只是我只认识这两个。她们有没有“无知少女”这个标签, 无关紧要, 顶多没有行政职务而已。行业翘楚和贤妻良母是无可置疑的, 所谓家庭和事业的矛盾, 在她们那儿似乎不存在。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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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34条)

  • 鸣虫的头像
    鸣虫 2025年1月9日 上午10:47

    描摹细腻,人物特色鲜明,很耐读!

  • 惑矣的头像
    惑矣 2025年1月9日 上午11:03

    这两位“无知少女”却原来是两个顶级女汉子。描写的活灵活现,宛如就在眼前走过。不由想起中国人民大学的蓝虹教授,畲族,经济学博士。论文目录就有长长的一串,还写的一手好散文。与这两位无知少女或可并列。

    • 轻品慢尝的头像
      轻品慢尝 2025年1月10日 下午4:24

      @惑矣你提到的蓝虹, 在新浪上也见识过, 确实也是个全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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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笙箫支剑笙 2025年1月9日 上午11:13

    “无知少女”皆人才,好似仙姑天上来。
    少数民族知识者,考察提拔无党派。
    小巧玲珑蓝晓蕾,南大学霸是人才。
    天道酬勤最能干,纳西族人真气派。
    沈莲茗爱梳妆台,描眉画眼放异彩。
    照花赖有前后镜,花面交相人见爱。
    铿锵玫瑰向阳开,贤妻良母新一代。
    筒子楼出金凤凰,教授文笔见异彩。
    人间自有真情在,世界总是充满爱。

  • 晓舟同志的头像
    晓舟同志 2025年1月9日 上午11:27

    “无知少女”专心做学问,冰心玉洁,非常好。若是当了官,不是变成刚性男人婆,也是令人说三道四的谈资,反而不美。

    • 轻品慢尝的头像
      轻品慢尝 2025年1月10日 下午4:27

      @晓舟同志说得太对了, 就是这个理呀! 人一进官场, 多多少少会扭曲, 冰雪聪明的女子, 被扭曲了就怪可惜的。

  • 一池烟雨的头像
    一池烟雨 2025年1月9日 下午1:57

    冠以“无知少女”的称谓,别具一格,特色鲜明,引人入胜,耐人寻味。友刻画的两支铿锵玫瑰,别具一格,大放异彩。[喝彩][赞]

  • 锦瑟黎燕的头像
    锦瑟黎燕 2025年1月9日 下午2:08

    老师笔下的两位“无知少女”,在声情并茂,娓娓道来之中,音容笑貌,品性格调,出神入化地出现在我面前。她们是我心仪的极品女人,会生活,智商情商超拔,由内而外散发光与暖,美如灯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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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诉相思 2025年1月9日 下午3:39

    轻品老师笔下的两位“无知少女”,都是非常厉害的角色!那位蓝晓蕾是不是畲族的?我们这儿凡姓蓝的都是畲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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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格格 2025年1月9日 下午3:40

    筒子楼里开出两朵玫瑰,她们以扎实的学识,以严谨治学的态度,赢得了人们最好的口碑。人们常说牡丹是花中之王,但带刺的玫瑰才是最难采摘的。

    • 轻品慢尝的头像
      轻品慢尝 2025年1月10日 下午4:31

      @四格格扎实的学识,以严谨治学的态度,是最美的, 还不败的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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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质之花 2025年1月9日 下午6:56

    这两位“无知少女”一位来之云贵高原,一位来之天山草原,你们能聚到一起,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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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花漫舞 2025年1月9日 下午8:52

    轻品老师笔下的两支铿锵玫瑰,都是非常厉害的角色!描摹细腻,很耐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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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言华语 2025年1月9日 下午9:25

    “无知少女”这词头次听说,不过类似的事是听说过的。几十年前,我所在的地级市的市妇联有一位“无知少女”,先是因为一些“小毛病”,老是入不了“党”。于是愤而加入某民主党派,反而因祸得。先是提拔成妇联主任,后又提拔成副市长。把那些兢兢业业干事的精英们气坏了。时势造英雄啊!

    • 轻品慢尝的头像
      轻品慢尝 2025年1月10日 下午4:36

      @漫言华语你说的这人,类似于“无知少女”。重用“无知少女”, 是要体现政治民主, 民族平等和性别平等, 有时民主党派和少数民族会得到青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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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格格 2025年1月10日 下午5:06

    知性是最美的气质,它让人高贵、高雅、甚至高级,所以,很欣赏两位“无知少女”的美。

  • 锦瑟黎燕的头像
    锦瑟黎燕 2025年1月10日 下午5:49

    一些极品女人,让我感受上苍的青睐与厚爱,有颜值,有慧心,做什么都游刃有余,好上加好;也让我感受她们不满足现状,后天注重内心修持,因而,这些极品女人,是人间最美的风景,也是光照人心的灯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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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诚厚 2025年1月10日 下午11:59

    筒子楼里这两朵玫瑰,还真没沾多少“无”和“少”的光,她们的事业是她们的“知”。蓝晓蕾被点缀到公务员系列去了,能发挥的作用不一定比高校大。“无知少女”,“知”是本。这是学者栩栩如生描写中的核心。欣赏,点个大赞!

    • 轻品慢尝的头像
      轻品慢尝 2025年1月11日 下午8:40

      @诚厚谢谢您点赞! 笑纳这个鼓励了! “知”是本, 说得太对了, 对谁都是的。“知”也是您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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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河君 2025年1月11日 下午9:22

    二个很优秀的少数民族的“无知少女”,能够在学校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既有她们先天条件的优势,更是她们自己的努力奋斗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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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凌 2025年1月12日 上午6:26

    两个“无知少女”都是出类拔萃的女杰,既是行业翘楚又是贤妻良母,人生赢家啊!弱弱地问一句,这是散文还是小说啊?我是当小说看的。

    • 轻品慢尝的头像
      轻品慢尝 2025年1月12日 下午8:46

      @雨凌我可不会写小说拍哦, 基本是纪实, 有适当的加工和润色。

  • 陌上梦落的头像
    陌上梦落 2025年1月18日 下午3:06

    两个”无知少女“在老师笔下栩栩如生,真佩服刘教授的文字功底。[赞][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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