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题中的小胡、老胡是两个年龄段的同一个人。
2016年12月1日, 学校公众号上, 发了署名为党委宣传部的一篇题为《送学生“四千万”的利公达人》一文, 文中的利公达人就是老胡。文中说: “30年时间里,他一直坚持在讲台;原本枯燥的思政课堂, 他也总有些新花样; 课后的他总是奔波于义务指导学生活动。”“30年时间里,他一直坚持义务指导同学们的课外活动,“南理工辩协”、“常青藤支教社”、“社研会”、“墨痕文学社”、“师生下午茶”……十几个学院,几十个分部,到处都有他的身影。”“他将“四千万”——千言万语说遍,千方万计想遍,千山万水走遍,千辛万苦吃遍送到了学生手里。”
从上面的引文看, 作者显然很年轻, 只认识老胡, 根本就不认识也不了解曾经住筒子楼的小胡。30年一直坚持站讲台, 一点不假, 30年一直“义务指导”, 那就有些扯了。30年中, 前10多年的小胡也是达人, 利不利公就不好说了。
小胡1986年, 从一所全国排名前十的名牌大学中国史专业毕业, 到华工成为社科系老师, 主讲中国革命史等思政类课程, 二十啷当的单身汉, 住筒子楼。小伙子长得帅, 课也上得好, 除此之外, 并无其他亮点。90年代初, 一件“马甲事件”, 让小胡出圈了。那年暑假, 小胡受系总支书记委派, 出差办事。出差回来, 他拿一堆票据找系总支书记签字报销。书记在一堆票据中发现了一张购买羊毛马甲的发票, 书记以为那是小胡不小心放进来的, 于是就把这张发票退给小胡。哪知小胡一本正经的和书记理论了起来: 说是在出差地遭遇强冷空气, 就买了一件马甲来御寒, 拿这张发票来是要领导给予报销的。书记先是傻眼, 后对小胡说: 生活用品不能报销。小胡说: 我本已有一件羊毛马甲了, 我工资低, 不是出差需要不会再多买一件的。这马甲完全是出差的需要, 应该报销, 如果给我报销了, 我把马甲还给系里, 当系里的公共财物, 以后谁出差可以借用。
这事很雷, 超出一般人的常识和认知。小胡咋会有这样的想法? 这吃相也太难看了, 有辱斯文。我努力地想找出一些缘由, 以减轻对他的道德审判。他出生于贫穷的农家, 长期的城乡割据, 让农民有一些特殊的思维。我总是从我家那个农家子弟口中, 听到国家户口、公家人等语汇。在他们心中城市人是公家的, 拿工资、分房子, 甚至娶妻生子公家也会管。小胡的深层意识中也许就是这样, 为公家办事, 公家报销一切天经地义 。
这个天经地义, 让小胡翻了车。那个系总支书记是个老革命, 一身正义、一腔正气。他不仅不在那张发票上签字, 而且发了话: 这个小胡财迷心窍, 不堪信任和重用, 今后不能让他和系里的财务沾一点边, 不能让他从事任何管理工作。虽然老书记不久就离休了, 但他的威信在, 话的效用就在, 小胡被当成了另类。 小胡那个教研室青黄不接, 老教研室主任接近退休年龄, 中年教师断档, 小胡就算年轻教师中资历较老的了, 他业务能力强, 人也活络。本来小胡是有望当上教研室主任的, 那件马甲让这个主任帽子飞了。
天不绝人, 东边不亮西边亮。一个伟人的南方视察和南方讲话, 开启了中国的市场经济, 也开启了小胡人生的新一页。 忽如一夜春风来, 千树万树梨花开, 校内生活区的几条路上, 冒出许多小铁皮房, 卖海鲜、调味品、小百货等日常生活品。路两旁原有的建筑, 都充分利用起来开店了。这些店铺中, 最抢眼的是那些个卖书报杂志和文具的店面, logo做得好, 名字起得好, 叫新文化、新传播、新起点什么什么的。这些店还兼搞文印、摄影和平面设计。名义上这些都是小胡弟妹们开的店, 当然背后的策划和运作是小胡。小胡父母、弟妹一起上阵, 校园内俨然冒出个家族商团, 主要做学生的生意, 占领了学校的文化用品市场。谁也没有想到, 学历史的小胡, 搞起经营来如鱼得水。
这条鱼并没有畅游到外面的大江大河中, 就在校园中翻翻浪花, 也能脱贫致富。小胡的脱贫, 首先从购买学校的解困房开始。解困房工程致力于让一部分有经济能力的青年教师, 不待学校分配住房, 提前搬出筒子楼。小胡从单身到新婚一直住在筒子楼, 如果不是搞经营, 他也拿不出钱买房。可就在解困房要竣工时, 他出了状况。有一天他火急火燎的来到系教务办公室, 说天塌下来了, 要调几天课。他的小爱人提出离婚, 而小胡毫无思想准备。筒子楼的邻居说, 那个小爱人在城里工作, 每天早出晚归, 他们两口子平平静静地住着, 从未见他们红脸斗嘴, 咋就闹到要离婚的地步? 小胡停课几天, 去当消防员, 可是火并没有灭掉。就在解困房交付到手时, 两个红本本换成了绿本本。
那个小爱人叫娜娜, 高高挑挑、斯斯文文的, 是小胡教过的学生。小胡的婚礼阵势较大, 出席的人很多。娜娜父母和小胡父母看上去就不在一个层级, 门户不当是明摆着的。当初她迷上小胡在讲台上吐莲花的口才, 满肚子知识的文才, 以及气魄堂堂的貌相, 唯一的遗憾就是小胡的穷。小胡不穷了, 还有望成富人, 她却要离他而去。人们猜想, 娜娜爱上的是书卷气, 哪知书卷气转眼变成了铜臭气。也有人猜想, 小胡把他一大家子人弄过来, 小两口的空间受到严重挤压。清官难断家务事, 大家也就八卦八卦而已。那个解困房小胡一天都没有去住, 因为那里没有娜娜。他宁愿还住在筒子楼, 那里有娜娜的气息。几年后, 小胡把解困房卖了, 在校外重新买了一套房子, 这才搬离了他住了多年的筒子楼。
小胡确实也是达人, 他是校园中第一波一边做生意一边站讲台的人, 说下海吧, 又不是下海, 居然在校园风生水起。他是社科系第一个在校外买商品房, 买私家车的老师。他也是令人敬佩的很有家庭责任感, 肯担当的长子、长兄。他凭一己之力, 把一个贫困的家庭, 从落后的老家带到江南富庶之地, 还给他父母买了安居房, 他的弟妹在他的引领下, 也各自有了自己的空间, 在校园内外的商业地盘站稳了脚跟。对他们老胡家而言, 他确实是个孝子也是个仁义大哥。只是事事难两全, 顾了大家亏了小家。后来, 他再婚, 婚姻不甚满意。他总是耿耿于那个现任妻子, 心还在她和前夫生的儿子身上, 不在他们两人的女儿身上。听他这么吐槽, 大家也不免要去安慰他, 劝他换位思维。
不知不觉世事在变化。学校进行商业模式转变时, 他们胡家的文化商品地盘, 被统一的校园文化产业——教育超市取代, 小胡在这个过程中也渐渐成了老胡。人们开始以为, 那个“中胡”一定会很失落, 会辞去教职到外面继续经商。可是, 他不仅没继续经商, 而且全身心投入学校工作, 不仅超额完成教学任务, 还活跃在学生学习和生活的舞台上, 渐渐就获得了利公达人这个称号。老胡顾了利公, 顾不了利己。哪怕他把利公的心和精力, 稍稍承让一点出来, 写写论文、争取一下课题, 也不至于既无行政职务, 又无高级职称, 一直都是个讲师。也有人说, 他坐不住也写不出论文, 只好这样了, 谁知道呢。学校老师大多忙于完成自己的教学任务, 忙着写论文评职称, 不愿意参与学生的课外活动, 像老胡这样经年累月全身心为学生服务, 是很稀罕的,值得点赞。
我和老胡不在一个教研室, 业务上没有联系, 但曾和他一起做过学生辩论赛的评委, 所以至今和他还在一个微群里。他每天都在圈里发九宫格和一段文字, 让已经退休的我每天能看到校园风景和信息。老胡每天背着单反相机出入于校园, 是一道风景。如今, 他站讲台已经快四十年了, 也快退休了。把“四千万”送到学生手里的利公达人, 自己手里和心里有多少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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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26条)
小胡老胡是达人,不同年龄一个人。
教学经商两不误,利公贡献系一身。
如鱼得水搞市场,脱贫致富才是真。
不是高知无论文,一心为着带学生。
千言万语一句话,胸怀大志事必成。
千辛万苦都吃遍,成功总属攻坚人。
三尺讲台四十年,九宫格里发图文。
利公达人四千万,教书育人万木春。
@阳光笙箫支剑笙:谢谢您的热情洋溢诗评。您也是达人呢, 治病救人、风花雪月两不误!
@轻品慢尝:多谢刘教授美言!除了行医,还是在风霜雨雪中呀!治病救人一直战战惊惊,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诚惶诚恐…….哪有什么风花雪月啊!
@阳光笙箫支剑笙:医生责任感强, 医患关系紧张, 使医生治病救人一直战战惊惊,如履薄冰,所以我们的医生更值得尊敬, 也需要理解和爱护。您写诗, 那份浪漫, 也许能缓解一些现实的压迫吧!
老师笔下的小胡、老胡,在娓娓道来,风生水起的抒写之中,人物形象呼之欲出,这样的老师,在大学校园里定是引人注目的热门风景。人性人心的多面性,就是红尘滚滚之中的真实写照。
@锦瑟黎燕:谢谢大姐, “人性人心的多面性,就是红尘滚滚之中的真实写照。” 这个评语很精辟。
少时捞钱,老来玩虚的捞名,小胡到老胡,一直不胡涂。骨子里的小农意识在支配他做人做事。
@晓舟同志:一语中的, 您的目光就是深邃。
从小胡到老胡,从农家子弟到带领全家走出农村,这也是一个能人。
这种顾大家的人,一般小家都难太好。想一想那个人愿意天天为对方的七大姑八大姨服务,而且出力不讨好。
@地质之花:谢谢大姐阅评, 您很懂人性, 说得一点不错。
小胡和老胡,两个年龄段同一个人,却活出了不同的境界。是什么让他转变的呢?
@难诉相思:您问得好呀! 我也有这样的疑问呢, 说不出所以然, 人具有多面性吧!
人啊,是个复杂的动物,在不同的时期有不同的心境和表现。老胡不理我,也是个复杂的人物。人在每个时期会因内因、外因,社会环境,个性和知识面所影响,成为不同的社会人物。老胡算好的了,没有因婚姻的失败而沉沦,没有因职场不得意而放弃,也算忠于职守这类人吧。
@清河君:您的感慨和分析我很认同。人生的得失胜负真说不清, 得意失意其实都是自己说了算。
从小胡到老胡,他都活出了自我,在世俗时,为改善一家老小他尽可能的世俗;当世俗的根基铲除后,他纯粹了,纯粹得不为利不为官,不为职称不为名誉,纯粹得只全心全意为讲学。这样的人无愧于自己,也无愧于任何人。
@四格格:从世俗到纯粹, 这个归纳很好呢。不在意世俗的评判,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也是一种纯粹。
教授笔下的小胡、老胡,是个很特殊的人物。30年达人没错,达的内容不同。马甲事件是为个人的不该。从正面说,为家庭脱贫,代价是离婚,当然自己也富了。送学生“四千万”,代价是没考虑自己的高级职称。从私到为大私忘小私,再到公而忘私,似乎境界在不断提高。
@诚厚:您的阅评总是很在理又很独到, 能给我启发, 多谢! 不在意世俗的评判标准, 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 自然会失, 但失的同时也是有得的。得失这个账算不清。
小胡和老胡,两个年龄段同一个人,这样经年累月全身心为学生服务, 是很稀罕的,值得点赞。
@雪花漫舞:谢谢阅评!
小胡、老胡,虽属一人,却判若两人。年轻的小胡年少轻狂,不谙世事,可以原谅;年老的老胡成熟老到三观端正。总的看,这人不糊涂,算是精明人!
@鸣虫:您看人的眼光深邃, 评判理性有道理。“总的看,这人不糊涂,算是精明人!” [赞][赞][赞]一语中的!
写的很精彩,从小胡到老胡,每一段的性格都很鲜明。老胡应该是一类人的代表。也是多数人从年少轻狂到责任心爆棚、又走向豁达、放下一切的过程。只是多数人能对本真稍加掩饰,而老胡比较率真、也因此自损较大而已。
@惑矣:谢谢阅评! 从你的文字和对文字的解读看, 你是个人情练达、世事洞明的人呢。
年轻时一根筋,也许真的和他的出身有关。不过人生经历倒是也精彩。[咧嘴笑]
@陌上梦落:好像是的呢![咧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