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小街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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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街,不知道是从哪个时候开始存在的,清代沈祖彦在他的《重修永兴桥序》里曾记载:“世历三纪(元、明、清),环山而居者数百户,择中而处者二十余家,以故来市之人,日以百余记”。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有人记得,这里曾有一个营的国民党的兵在此把守湘鄂边界要塞。我的估计,小街应该存在几百年了,因为它属湘鄂交界要冲,地理位置决定了它是个很重要的地方。

我家离小街有五里路的距离,我是上小学才认识小街的。小街从永兴桥开始算起,到正街西头,大约近一里路长。小街呈东西走向,街分南北两面,房子大多属砖木结构的瓦房,徽式格局,有些陈旧了。房屋向街一面,多半出租,成了外地人的经商铺面。小街正中间靠南的有一片空地,砖石堆叠,杂草丛生,据说这是许家祠堂被大火烧后残留的痕迹。许家祠堂规模是很大的,被火烧后,占地面积可以做好几栋民房,只是现在空着,听说,政府马上要在这里建学校。

我读小学的时候,小学就在许家祠堂废墟的西头,那是一个大院,院墙很高,白灰刷的墙面经过风雨的剥蚀,变得青一块灰一块赭一块的。院墙顶上,人子形的上盖瓦面很是破败,瓦上的青草东倒西歪,在风中摇曳。

院子中有甬道,有菜地,有花木,从院门进去,在石板甬道上走约五十步,上三级石阶,是我们的学堂,学堂的房主叫许子堂,据说在四九年以前,与堂兄许子兴有矛盾,遭到堂兄许子兴的追杀,逃跑了一直没有回来。

后来政府征用了这个大院,临时做学堂用。堂屋比较宽敞,堂屋左右是厢房,也就是我们的教室,堂屋后面有个楼梯间,上楼便是老师们的寝室,楼梯间后面,是厨房、火塘房、餐厅,还有几间房,说不出它们的用途,没有进去过。从后门出去,有一个场子,约三四米宽,场地边沿,栽着各类果树,如桃树、李子树,核桃树、板栗树。一排树就像一面栅栏,场地外沿是高高的河崁,河崁有五六米高,小河的姊妹潭正在这许家大院的屋后。

我们那时读书,课本还没使用简化字,写字练习用的是石板、石笔,就是一块黑黑的,有八开纸张那么大的石板,四方装了木质的边框,像一个微型的黑板,石笔就是白色的切成细条的石头,石质有点像生石膏,石笔在石板上写出的字,细细的,白白的,语文课上的汉字书写与算术课上的加减运算,都在石板上完成。

下课铃声响了,我们会在院子的前院与后场做游戏,如打纸板,弹玻璃珠,女生则跳橡皮筋,抓石子。

那时,下课铃声响后,很想到院外去玩,因为院子的外面,有各种好听的声音,和好多好玩的地方。

学堂院子的隔壁,向风口那个方向延伸过去,有几家铺子。紧挨院子的刘家,开着一家裁缝铺,铺面呈L字形,柜台由一块案板代替,裁缝铺里,挂着五颜六色的布,还有大大小小的成品衣服。裁缝师傅叫李炳红,四五十岁的样子,削瘦的脸庞,没有什么胡须,说话温和,给人斯斯文文的的感觉,他做手工活的时候,左手捏着衣褊的缝头,右手拿着穿了线的针,每缝一针,他的头都会随着右手向右边偏过去,很像学堂里的老师范读课文那样,把头绕过去绕过去,很有节奏感。怎么裁缝师傅与教书先生都有这样的习惯的呢!

挨着裁缝铺的尹家是铁匠铺,铁匠铺的师傅叫张近泉,个子不高,也有些削瘦,脸膛红润,他身系翻面的牛皮搪火围裙,左手拿长铁钳子从火炉上取出烧红了的熟铁,再搁到铁砧上,右手举着小锤,在红红的铁上敲打,也没用多大力量,举大锤的小师傅在张师傅小锤指点的地方,重重地打下去,于是,铁匠铺火花四溅,有节奏的叮咚声传遍小街。

张师傅的铺子里,陈列着各种成品铁器用具。如镰刀、斧头、火钳、剪子、锄头、菜刀。在铁器的显眼处还钉上“张近泉”三个字的印,有人说,张近泉的铁匠活,工艺细致,很得铁艺名人张小泉的真传,其实,张小泉这个人,在这大山里没几个人知道他是谁,可是,在铁器艺人师傅心中,张小泉是他们偶像,尤其是他的剪刀品牌,在明代崇祯时期,就成大方之家了。这张近泉三个字,不知是张氏其父为他取的学名还是近泉自己取的艺名,没有人作这方面的考证。

在铁匠铺对面,过街就是李金林的伞铺。

伞铺的房子,原本已经很旧,木质的板壁,黑黢黢的。但李师傅把纸伞铺子开了以后,铺面漂亮了很多,亮堂了很多。

红红的纸斗笠挂在墙上,非常地显眼,楼枕上倒挂的各色撑开的纸伞,像一朵朵竞相开放的各色花朵。

李师傅做纸伞,先是从外面大都市请来师傅黄达夫传教技术,不管是上下的笼头制作,还是内外骨架的安装;不管是撑杆与撑栓的选制,还是笼头穿线与骨架布线,师傅是毫无保留的教,李金林是认认真真地学,小心翼翼地操作。伞的内部骨架是关键的里子工程,当整体骨架完成后,再是糊丝绵纸,上颜色,刷桐油,这道工序就是讲究漂亮的面子工程了。当黄达夫师傅离开小街以后,李金林的纸伞制作技术已经非常熟稔,在这湘鄂交界的地方,他的名声远扬,生意独当一面,各色纸伞很是畅销。

有一次放学的时候,突然间下起了大雨,我们学生出了校门,都跑到伞铺门口想借一把伞打回家,后来,有的家长来接学生买了花纸伞,也有没家长来接的,李师傅便借给这些学生一顶红斗笠,学生回家的路上,那一路的花纸伞和红斗笠,像一路开放的鲜艳的花。

学堂的斜对面,是百货商店,商店向下(东面),是邮电局,再向下,是弹匠铺,弹匠铺对面,是那块空地,空地东面,是粮管所,挨着粮管所的是理发店,理发店的师傅姓刘,好像叫刘采庭,中等个,有些发福,听说他是因为什么纠纷,从大城市躲到这里来的。

我们学生的头原本在家都是父亲用剔刀刮的锅盖头,自从进了理发店,刘师傅给你剪了小平头或是小分头,再看父亲剔的锅盖头,已经知道那是多么的丑不可言了。

小街,经常有马帮南来北往。我知道这马帮里,有两大本地头领,一个叫黄昌槐,一个叫张辅绵,当然还有好几路其他地方的马帮,但他们只是路过小街。

这湘鄂交界的地方,上世纪五十年代没通公路,商店的货物,粮店的各类粮食,硫磺厂里的成品硫黄,还有窑厂里的陶器,茶商们加工的各种茶叶,它们是通过马帮运出运进的,当马帮路过小街的时候,叮叮当当的铃声很能吸引小孩,他们屁巅屁巅地跟在后面,嬉嬉哈哈,好不快活。

一年后,完全小学在许家祠堂地基上落成了,完全小学是两栋土起瓦盖的楼房,楼下,两栋房共八间教室,楼上是老师的办公室兼寝室。自从新校舍建成以后,小街更热闹了,学生由原来的几十人,一下子增加到一百多人,新调来的年轻老更有魅力,两个年轻的美女老师像极了当今的明星,被人追着看。

一个叫赵国欣,方脸,丹凤眼,米黄色的华达尼春装,包裹合身,英气秀丽,她给我们当班主任,带语文课,不知是怎么搞的,我的成绩上升得出乎意外,四年级直接跳到六年级,后来毫无悬念地升了初中。

另一个叫赵瑞芬,她是学校的音乐老师,她圆脸秀目,留着妹妹头发,说话的声音都像唱歌,听在耳朵,感觉舒服。

学校里也调进了几个男老师,汤永久老师的毛笔字写得漂亮,他的二胡拉得实在好听。朱景华老师善于讲故事,他常常在校园的石凳上坐下,向围着他的学生讲连环画中的历史故事,有时直到打了上课的预备铃,学生还不愿离开。

自从新校舍修起已后,小街上原来的空地都满了。好像单位机构也多了,许子堂的大院子改成卫生院了,粮管所对面新增了一个加工厂。学生们实在没有玩的地方,于是政府把永兴桥头的的大块土地改成学校的操场,在这操场上,还曾经与省界那边的学校搞联欢活动,引得小街上的人前来观看,小街热闹到了高潮。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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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8条)

  • 锦瑟黎燕的头像
    锦瑟黎燕 2024年12月3日 上午5:49

    深情回望,少年时的小街往事,细节详实,情景交融,将小学堂、李师傅的伞铺精彩纷呈呈现,直入人心,大手笔也。

    • 周修高的头像
      淡墨 2024年12月3日 下午12:40

      @锦瑟黎燕一个山旮旯的小街,不会有人提及,作为从那里小学毕业的小人物,为它留下点痕迹,足了。谢谢黎燕老师一无既往的访问并深情地留赞,很是感动。

  • 难诉相思的头像
    难诉相思 2024年12月3日 上午9:49

    裁缝铺、铁匠铺、伞铺、百货商店、邮电局、弹匠铺、粮管所、理发铺……一家小学办在这样五脏俱全的小街,还有马帮不时穿梭往返,孩子们每天上学放学,还是很有乐趣的。

    • 周修高的头像
      淡墨 2024年12月3日 下午12:45

      @难诉相思贫瘠的乡村,对学校环境没那么多讲究,打铁声,弹棉花的声,就在校旁传响,那时,我们没觉得有什么干扰。谢谢老师的访读与雅评。

  • 漫言华语的头像
    漫言华语 2024年12月3日 下午7:09

    接地气的文章,给我们展现了一个充满烟火气的小街。繁体字的课本,让我回到童年。为好文点赞。

    • 周修高的头像
      淡墨 2024年12月4日 下午3:17

      @漫言华语谢谢老师的美评。因为过去将近七十年了,小学、小街,这里只是写了些大致印象,细致不下去,文章少了情采。

  • 轻品慢尝的头像
    轻品慢尝 2024年12月3日 下午8:06

    您的记忆真好, 小时候小街的那么店铺都记得那么清晰, 佩服! 以前的生态很人性化, 生活气息浓厚。

    • 周修高的头像
      淡墨 2024年12月4日 下午3:23

      @轻品慢尝谢谢老师的夸奖,那时小学、小街的条件是简陋了一些,但那时人际间的关系确实既简单又融恰,不象现在这样利益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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