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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外孙女的一篇心情文章,除极少数句子有文字调整外,其余实录。
蝉
文/朱子文扬
还有多少这样的雨季可以任我舞蹈?还有多少这样的夜可以任我恣意徜徉?
子夜。我从无尽的欢愉中抽离出来,耳机里仍然循环着一首从app里漫游来的民歌。四周俨然是温暖的墙壁,它告知着我正处在生活了十余年的小屋里,我神经脉络里流动着的忽暗忽现的思绪、发麻的脚、由急向缓的呼吸,它们都在催促着我手中的笔,在这本跟随我整个初三的笔记本上,记录下匆匆而过的所思所想。我在心中拼命地祈祷,亲爱的神,请不要让我的感受流逝,请不要让每个前一秒的色彩褪去,请让它慢些吧,让它在我的心中、在我的文本里驻扎下来。
雨还在下,我的思绪似乎也在疯长,我想让它成为鲜活的色彩留在我的心空。
无尽的雨,从早到晚淅淅沥沥地下着。
今早上学,我没带雨具,只得迎着雨点从地铁站走向校园。这雨是颗粒分明的雨滴,砸在地上啪啪啪地响,它从我的鼻尖、发梢上悄然滚落,却没有一滴进入我的眼睛。放学时,雨势大了许多,我骑电动车,本就是逆着风的,那雨点便瞄准了似的往我眼睛里钻。我被淋了透彻,心情晦暗,在深沉的墨色里,莫名地担心起以后的人生来。
泪在眼睛里打转,再从我的眼角流出,我一摸,满脸都是湿的,根本摸不出哪是泪水,哪是雨水。嘴角也是湿的,我却尝不出泪的咸和雨的清洌,只是觉得有些薄薄的凉。
回到小区时,已是十点半。冬天天黑的早,外面是王羲之洗笔砚池似的幽黑,商铺的人群早早地离去了,街道不再熙攘,只有我一人撑着伞走过这一方天地。
起初我是听着一首类似“三毛在拉丁美洲流浪”风格的歌的,女歌手的发音像嘴里含了鹅卵石,沙沙的,有苍凉感。
“烧了船帆,向云走,向星斗,向参宿……捣神龛,放神游,重抖擞,由我手……烧了春衫,放魂走,荡琼楼,荡悠悠……拆了骨头,撑伞轴,乘风流,成乌有……”
我想到初次听到三毛的声音,那是像从放在角落里布满灰尘的唱片机里缓缓流出的,缥缈轻纱,朦胧地罩着静谧的虚空。
细雨还在拍打伞叶,发出如泣如诉的声响,它将我的视野带向某个一望无垠的沙漠,我仿佛看见一个穿宽大麻布衣袍的女人从帐逢里走出来。沙海茫茫,远处沙天一线,她慢慢地向着地平线尽头走去,喃喃着“日已尽,潮水褪去,皓月当空的夜晚,交出了……”“那么沙漠里为什么会有那么蔚蓝的海水……”
于是,吟唱快走到了尽头,尾曲舒缓地重复着最后的唱段:“走空水秀莫回首,走空情咒莫氐惆,走空春秋莫停留,向天走向云呦。”
走空!走空!谁能走得空?我学着吸香烟的样子,深啜着棉麻衣角蕴含的野气,只觉得自己在飘飘然里沉醉了。
短暂的歌曲交替中,一阵婉转悠远的笛声穿过我的心灵。我追寻它的来处,却没想到千百里外,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上,有一阵浩荡的回声经过命运的羁绊传了过来,四处迭起。不知名的语言,细而扁的腔调,“嘿、噫、哟”地交杂。背景里有稻谷倾洒时细细密密的响声,好像是一群头戴方巾或银饰晃动、手牵手的少数民族女子在呼唤我加入。
加入什么?四下里无人的静,我一手执伞,大脑还不明所以,脚便不由自主地有节奏地踏起鼓点来,随后是手臂,肩膀,躯干,如此自如,就好像我生来的血液里就沸腾着这样的旋律一样。
我闭上眼睛,发现自己成为了篝火晚会上烧得旺盛的火苗。柴木劈啪作响,我伏在上面,任重心倾倒,控制着身体与步幅大开大合,火势随青年们手拉手奔跑时带起的风儿汹涌张扬。当风呼啸得足够震耳欲聋时,我成为了翱翔在苍穹的雌鹰,顺着气流的翻卷舒张手臂。此时,每一块肌肉都成为翎羽,在收缩舒张里,穿梭在嶙峋的险峻石林。俯冲在乱石之际,我又霎时变为一滴万米高空处残云凝结成的水滴,在高速下坠的终点,看到一个陶醉着舞蹈的少女,她用尽全力从一个水洼跃向另一块砖地,身体摇曳得像痴酒的醉翁,仅仅靠高举在头顶的一把蓝色大伞维持平衡。她一只脚站定在一块碎瓦上,另一只脚尖,在小幅度地点踏,掌心刚落地,站定的那只脚又抬起,做相同节奏的点踏后,再跃回之前的那摊水洼里。泥水飞溅,如战马踏过草原激起飞沙走石那样气势如虹。
她睁开眼一扫,随后又合上,毫不在意地动起那支未执伞的手臂来。筋骨律动间,苍鹰掠过,一座座峰峦在她的舒张里迭起,绵延不绝。
而此时我仍是一滴破空的雨,与无数个“我”落向她辗转飞旋的身影。
“啪!”地一声落了,溅成七瓣凝结着音符的小水滴,分别与不同水滴滚落的轨迹汇合,再分支……一曲无形的妙音,从我耳中响起,跟随着我血脉里忘我而生的舞蹈,荡彻在一场属于我的雨夜里。
忘我,方知我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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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此时我有种身心被满足的倦怠。我的呼吸早已平稳了,脚在厚厚的羊毛袜里也渐渐恢复了知觉。
我在写这篇随笔时,因为实在太着急记录下刚发生的事,便一直单曲循环着这首民歌,不知觉一个多小时就过去了。中途耳机险些没电关机了几次,手机也就剩下%5的电量,我又没心思拿充电器,于是干脆一只耳朵听,一只耳朵放进耳机仓里充电,就这么来回交替,终于一气合成写完了这篇文章。当我有精力去看这首歌时,才发现缘分命运是多么妙不可言!实在是巧合的让人惊叹了。因为这首歌是个收录民歌,没有具体歌词,只有大意,字比较少,我将它抄录在此:
《蝉》
作词作曲:贵州苗族原住民。歌词大意:
山里的季节总是来得早,变得快
忽然,一场雨落下
忽然,彩虹满天,晴空万里
忽然,我们出生
忽然,我们离开
听秋蝉的声音,才知生命宝贵
也才更加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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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爷语录:
大清早,窗外刚“鱼肚白”,外孙女传来她写的《蝉》,我读了两遍,觉着很好,娃儿的笔力又有长进了。
这是一篇虚实相生的心情文章,以实起头,全篇实里有虚,虚里有实,虚实之间是她跌宕起伏的思想浪花。
情由心生!她去上学,恰遇雨天,兴许是雨唤醒了她的触觉,她心情晦暗了起来,以至“莫名地担心起未来的人生来”。这种“莫名”和“担心”成了这篇文章的情感基调。她很珍惜生发于这刹那间的碎碎念,所以她向“亲爱的神”祈祷,“不要让我的感受流失”,容她记下“匆匆而过的所思所想”。
一个小丫头谈人生,有点儿矫情,但人生是一条连贯的河流,各个流段都有其特有的风致,丫头片子所谈的人生,是她视角里的万花筒,她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她想写什么,又如何写,都是值得尊重的。
活跃的思维都是跳荡的,她由雨想到沙漠,由沙漠想到穿棉麻大袿的三毛,想到神曲一般的民歌以及它们给予她的赋能。她的思想像古灵精怪在文章中跳跃着,看得我眼花缭乱,但跳跃不可怕,怕就怕表达的无序和零乱。好在她没有多少文字游离于这篇文章的底色和主基调。
初读这篇文章时,我都有些疑惑,为什么题名为《蝉》呢?我微她,她没回我。问她,是想挖掘一点有深度、有品味的矿料。她不回我,我只好在她的这篇随笔里“随想”。
我想,既名蝉,必有她的意趣。她是不是特有所指呢?蝉是一种有着独特生命形态的昆虫,它由卵到虫的过程十分漫长,它的羽化要经历漫长的磨难,所以,中国传统文化中,往往用蝉的蝶化象征生命的生生不息。
蝉如此,人呢?身经万难的人依然畅笑地活着,这是人间的大美。我的外孙女的这篇文章是否聊以为指,未知。即便没有,也并不妨碍读者由此而生出有关生命的思考。
“忘我,方知我是我”。这句话写在《蝉》里,看似不搭,我却读出了禅意。
2024/11/14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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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3条)
老作家后继有人。[赞][赞]
兄弟羡慕嫉妒恨。
@晓舟同志:谢谢老板。
孩子得了作家姥爷的真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