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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夜幕下，大街少了白日里的喧嚣，车来人往也有潮起潮落。细雨夹着雪花打湿了街道，少了飞扬的尘埃，有了滑腻的感觉，也有了清新的味道。此时，我就走在这退潮后的大街上，寥寥的行人、零星的车辆穿过空旷的大街，白天拥挤不堪的街道总嫌太窄，人车退潮后的大街显得如此的宽阔。正是初冬时节，站在街头感受到了几分寂寥和清冷。不远处林立的高层建筑一个接一个的小窗口亮起了灯光，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又回到了层层叠叠的水泥笼子里，享受合家相聚的温馨。
临街的小市场，商贩们正在散去。一个水果摊的女老板把她没卖完的十几箱各种水果装上一台三轮电动车，再去拆临时搭建的塑料棚。塑料棚有十平米左右，用铁条焊成能拆卸的支架，每天一装一拆，虽然看上去很麻烦，但是，女老板干的很麻利，三下两下就拆完了。还有烧蜂窝煤取暖的铁炉子，炉筒子，一共装了两车，一台电动车，一辆三轮倒骑驴。一个男人在帮她，男人长得矮小萎缩，一声不吭，任女人大声呵斥，烧剩下的半块蜂窝煤被男人飞起一脚踢出老远，女人颠颠地跑过去又捡了回来，扔到车上，女人原地搜寻一遍，确认没有落下东西，两人才各自骑一辆车，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一个卖鸡毛掸子的老妇人还踟蹰街头，我已经几次在夜色清寂的时候看见她，帽子和围巾遮不住她的白发和皱纹，腰身有些弯曲，大概七十岁左右。她没有摊床，也不需要，每天抱着几个鸡毛掸子在小市场走来走去。这东西有着悠久的历史，在电视、电影里见过，现代生活中已经绝迹，连它有何实用价值也不甚了了。见她几缕白发在寒风中飘动，心中就有几分恻隐，她卖出去了吗，什么人会买呢？那一定是纯手工做成，她是从母亲、或者是祖母那里继承了那种制作工艺吗？多年来念念不忘，她收集一些鸡毛，用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终于制作完成了，于是她抱着五个鸡毛掸子走进市场，她从不叫卖，一声不响地转来转去，像是在展览她的工艺品。每一次看见她抱的都是那五个鸡毛掸子，一个也没少，我心里想，她是一个没卖出去，还是卖出去几个之后回家再制作几个，手中永远保持五个，方便买主挑选。
市场东边是一大片拆迁地。因为地处郊区，那里曾经是民房、菜地、葡萄园。一个又一个清静的农家小院，被挖掘机、推土机夷为平地，已经三、四年过去了，也没见它搭建起什么，只见春夏之际杂草疯长，秋冬季节枯黄一片。每年的七月十五，十月初一和春节前，那一片空旷的野地又被派上了新的用场，漆黑的夜色中，那里突然亮起了无数堆火光。走近了，看见了许多人在烧纸，那真是不约而同。他们要在鬼节和过年，给死去的亲人送点钱。纸堆很高，大概是意味着钱的数量在加大。一位男性的老者，身边放了四堆纸，那是给他死去的四位亲人的。他画了四个圆圈，放好四堆纸，一堆一堆点燃，虔诚地跪在那里，老泪纵横。火光映着他那张布满沧桑的脸，泪水和鼻涕在褶皱间漫漶，那四次生离死别一定在他的心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迷茫夜色、袅袅烟雾中他相信死去的亲人会来收钱吗？我看未必，怀念需要一个载体，这传统方式就承载着人们的思念，在每个纪念日点燃。火堆越来越多，看上去有几十堆。就想，那里的绝大部分一定是原来的动迁户，有一种传说是；死去人的灵魂回家，还是回原来住过的地方。在家园的废墟上，祭奠死者，正合此意。
风是凛冽的，带着冬天的威严，卷起星星点点的雪花，在街上呼啸，也许只有此刻空旷的大街才是它发挥能量的舞台。卖烤地瓜的老者还在坚守街头，他穿的很厚，上下成了一个圆筒，包裹的严严实实，又守着一个热铁炉子，寒风奈何不了他。围着铁炉子，他悠闲地踱步，期待着最后一个上帝的惠顾。烤地瓜的香味随风飘荡，带着暖意、也带着诱惑。我走过去，买两个烤地瓜，捧在手里暖暖的，香甜味儿立刻让食欲兴奋起来。搭上话才知道，她是一个女人，一个60多岁的老太太，粗壮的身材远看难辨性别。浓重的外地口音让人联想到她飘泊的生活，难道一个铁炉子陪伴她走南闯北吗？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儿子在这座城市读书、就业，结婚，她追随儿子的脚步，在这座城市的边缘安营扎寨，帮儿子把小孙女带到3岁上幼儿园，她闲着没事干了，正好小市场有个烤地瓜的老头不干了，铁炉子兑给了她。她说，老家在山东农村，那地儿出地瓜，比这边的好吃，红皮，沙瓤，干愣愣的，又甜又面。原来她的乡思中有那么好吃的地瓜，年年岁岁中有地瓜陪伴，这小小的地瓜和她就有了千丝万缕的情感，烤地瓜一面是在赚钱，一面也是寄托乡思。忽而想起余光中，想起他的《乡愁》，挪来半句：乡愁也可以是一个地瓜。
两个地瓜装进了塑料袋，贴在胸前，就像一个热水袋，独自漫步街头，就多了几分暖意。一只脏兮兮的贵宾犬，不知从哪个角落窜了出来，眼神中已没有了贵气，一副落魄的模样。贵宾犬变成流浪狗，多少有点滑稽，显然它在寻找食物。商贩们收摊后，小市场一片狼籍，它在那里走来走去，寻找可口的东西，我走近时，它又一溜烟的没了影。
夜色阑珊的大街上没有喧闹。一片清寂、空旷，正如退潮后的沙滩，低下头来总会发现遗留下来的贝壳，夜幕下的大街像疲惫的巨人，在星光下摊开不再负重的肢体进入酣甜的梦乡。独自走在夜色中，心情也像退潮后的海滩，在星光月辉下获得了一份天人合一的宁馨。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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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14条）
精美散文，灵动婉约抒写，将夜的街其情其景情景交融呈现，有汪曾祺散文之风。
@锦瑟黎燕：谢谢美言送暖，冬日吉祥。
夜幕下的各色人等在作者笔下活灵活现，各具特色。细节描写超棒，点赞！
@漫言华语：谢谢老乡点评，迟复为歉，祝冬日吉祥安康。
夜色寂寥和清冷, 夜幕下的市井烟火,五味杂陈, 有生活的艰辛,也有日子的温馨, 这几者交织和融合, 是心在漫步, 也是看一幅浮世绘。
@轻品慢尝：谢谢老师深度点评，冬日吉祥安康。
很撩人情思的一篇散文，离乡别井的乡愁，可以寄托在一块烤地瓜上。
@清河君：谢谢点评留香，冬日喜乐安康。
初冬的夜，细雨夹着雪花，冷冽萧瑟，街上还有那些讨生活的城市边缘人，作者的文字透着深深的悲悯，读之令人动容。
@难诉相思：谢谢美言送暖，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漫步红尘中，烟火慰我心。
文字高手。这样接地气的文字，读起来总会让人心生暖意。
@霁月：谢谢美言点评，冬日吉祥快乐。
夜的街是退潮后的沙滩，低下头来总会发现遗留下来的贝壳。好形象的人潮退去后的街景。
@惑矣：感谢点评留香，暖意融融，冬日吉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