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小老头和我同住一栋楼，有时在电梯碰见他，我们彼此都热烈地打招呼。事实上，我们只是一般的楼友，连对方的姓名都不晓得。
他蓄光头，戴黑框眼睛，地包天嘴巴像撮瓢，走路时肩膀一歪一歪的，仿佛是生了很大的气，或者是要去跟别人斗狠。他说话也是很豪横的，每个音都像锤子钉钉子，钢蹦蹦地响。看上去他真像个老混混，其实不然，年轻时他是一家国企的出纳。
据说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死了，母亲跟人跑了，他们姐弟俩的童年是在姑姑家渡过的。
他有个嗜好，就是在江滩上甩长鞭，鞭子往上一甩后又猛地朝下拉，便会发出很瘆人的声响。我是很怕很讨厌这声音的，因是“熟人”，我也不便向他明说。
夏天甩鞭子，他都是打着精赤膊，穿一条大裤衩，背上的刺青很刺眼。刺青是个女人头像，线条很柔和，像工笔画。女人笑着，似乎都有笑声从他的背上流溢出来。
听楼友说，他背上的这个女人是他姐姐。年轻时姐姐带他去湛江玩，坐游轮时突遇台风，船翻了，姐姐把救生衣给了他。他活下来了，姐姐却死了。他把姐姐的像纹在背后，就是为了一生一一世地记住她。
刺青是用激光烙上去的，很疼很疼。他的心更加疼痛。
某年征兵，因有刺青，没有过体检关，他就有些后悔当初的纹身了。后来谈恋爱，谈了两年，女朋友要和他一起去海边玩，他有些不情不愿。他怕见到海，看见海他就会想起姐姐，想姐姐就会心疼。
经不住女朋友的硬磨软泡，他还是去了。在海滨浴场，女朋友要和他下海游泳，他不依，扯由头说不会游泳，死活不肯下水。他们谈了两年恋爱，他一直刻意不让她看到背后的刺青。
问题很严重，女朋友生气了。他依了她。
他穿着泳裤，却不肯脱掉上衣，女朋友给他解衣扣，他躲闪。她嫌他怪怪的，发脾气。不得己，他只得从了。
她见了剌青，惊悚得张开了嘴巴。他解释背后的女人是他姐姐，不是前任女友。女友不相信，认定背上的女人就是他的前女友，觉得太恶心了。她是个护士，见过许多人的血肉模糊，却见不得男人纹身，她以为纹身的男人像杀人越货的土匪，更何况这个女的还是他的前女友。
她要他再激光一次，做回清白身子。他不情愿，说很疼很疼的。他是心疼，再激光一次，就是再灭姐姐一次。他硬是不干。
她要跟他分手，他强求了好多次，她还是犟着要分开。他要她还回恋爱期间花在她身上的钱。他拢过账，一共花了一万多。
他俩掰了，钱没要回来，他还进了局子，蹲了两年。那时他是厂里的出纳，这一万多都是挪用的公款。
出牢后，做点小买卖糊口，终身都没讨到老婆。
父亲早亡、母亲逃路、姐姐海溺、吃牢饭，这些苦如刺青一般，总也抹不去。
2024/11/04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本文来自投稿，不代表卯酉河立场，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maoyouhe.com/archives/79488
评论列表（5条）
肌肤上刺青，通常都是些示恶的二货。文中人物刺姐像铭恩，倒是新鲜。
这命运多舛的人儿, 被你写活了。
这位可伶的小老头让人同情。他姐姐在天有灵一定会非常伤心，她牺牲自己，就是为了让弟弟好好的活着，能为这个家延续香火。这个小老头怎么能辜负自己姐姐的意愿呢？
这个可怜的人，当时在背上刺青，本意是为了不忘姐姐的救命之恩，却给自己带来了一系列麻烦，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生不逢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