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旧事
很想有间书房,这是几十年前我的一个很不现实的想法。那时,刚参加工作,分在乡下,游移山村,刚有定所,突然间主管部门又会把你调走,把那还没住热的屋子让出来给新来的人。在一个地方放一张床待上两三年都成奢望,弄间书房,简直是痴心妄想!。
那时,我的看书、写字、画画,就没有一个固定的地方。
从一九七二年宜昌师范毕业,到一九八五年落脚渔洋关中学,其间十三年,我被频繁地调来调去,辗转于乡下六所中小学校,最短的是在一个叫永春大队的小学里待了半个学期,因为公社所在地中学有个代课老师要去师范学校读书,抽我去那里补了他的空,在那里教了两年书。七五年被调到光明小学待了一年,七六年调到东升大队中小学,待了两年,后又到清水湾中小学待了两年,最长是在西流溪中学待了六年。西流溪中学最初设立高中,一届高中生带毕业,学校没再招高中新生,接下来便是领命去教初中,还是这西流溪中学,一届初中生带毕业,这年便是一九八五年了,我的华中师范学院中文系函授学习也毕了业。
乡下的学校,老师的寝室、也就是老师自己的办公室,看书、写字、备课、改作业,甚至做饭都在这里,它是个多功能居所,说书斋,有失偏颇,况且,还没听说过乡下老师给自己不到十平米的斗室取书斋名的。
一九八五年下半年,承区教育辅导组组长不欺,我被调到镇里的中心学校——渔洋关中学。初来时,学校没了现成的寝室,于是他们把一间教室改成三间寝室,供我们刚调入的三个男老师住,住宿条件相对的比乡下学校好了很多,至少吃饭可以去食堂,不必在宿舍自己做饭了。
在这教室改寝室的三分之一居室里,我住了两年,应该是一九八七年,学校里一位老教师去世,他曾经住过的带套间的寝室空着,我很想搬进去住,(我家属也来学校上班了,子女在镇小上学)于是,我给校长打了份申请报告,校长面对有两个老师都写了申请的情况,很为难,说了句“就只当老教师还活着吧!”
我那时心血来潮,写了篇小文,寄到那时的《宜昌报》社,没想到报纸没几天就发了这则题为《“只当”没说》的小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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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当”没说
某单位一位独居老者仙逝,空下了一套较宽敞的房子(房改以前,单位提供的)。两口之家的A与四口之家的B都想将那套房子跟自己住的窄房子对换一下。申请书递到单位负责人C处,C公面有难色,思忖良久,才回复道:“你们就只当D老还没死吧!”
意思是明白不过的,于是A和B都知趣,于是C公更坦然。
人们应为C公的“只当”策略拱手称贺了。
其实,“只当”并不是C公的专利。持“只当”宏论的人早具流派。因为“只当”之宏论是一副灵丹妙药,它包治百病,并且久试不爽。
君不见当今的公费旅游,公款宴宾,公款娱乐吗?君不见时下的盲目投资,盲目引进,盲目建设吗?不知这些现象已造成了多少令人痛心的损失!然而,人们一旦过问或追究此类事情,不是就有这公那长们“只当交了学费”“只当遇到天灾人祸”,推出“只当”这一法宝,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吗?
“只当”之宏论最能避实就虚,它能将真说成假,将有说成无,还能为非正名。
持“只当”之宏论者,最大的特点在于凡事都不负责。他们的眼,视民众为阿斗,视国家财产和人民的血汗为草芥;他们的行,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或随心所欲,草率从事;他们的言,欺上瞒下,信口雌黄。
遇到这种“只当流派”的人士,你得忍住了,要顺着他们的话说:只当我白吃了饭,只当我看走了眼,只当我不存在,只当我没见着你,我的话只当没说。
(本文发表于1987年5月27日《宜昌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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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纸传到校长那里,校长很开明,路上他遇到我,说道,你把这住房的事写成杂文,投到报社去啦!他们给了你多少稿费?
我说,校长见笑了,这篇杂谈,就跟微型小说差不多,是虚构的,不要拿他当回事!只当是社会上的饭余噱头,给人一笑了之的东西,不值钱的。
两人的对话不多,不过,没多久,校长同意我住进了那位去世老师的带套间的空宿舍里去了。
时间一晃,十年过去,一九九七年,学校筹划新修一栋学生宿舍楼,三层,每一层的中间的主体房间是学生宿舍,东西两头,隔一个楼梯间,是教师宿舍,楼梯间师生共用。由于建宿舍的资金短缺,学校规定,凡双职工,有资格享受新的住房,但事先每户得交几万元的集资款才行。
交了集资,后来新宿舍楼建成,教师宿舍面积将近九十平方米,这比当初的套房大多了,虽是分的第三层(顶层),但心里欢喜得不得了,我的书房梦大约可以实现了。
集资建的房,建筑方把主体工程完成,室内涂白了就交给学校了。我们分到房子后,作了简单的装修,便住了进去。我在我的那间卧室里立了一面墙的书柜,临窗搁了案板,这小屋,算是既可以当寝室,也可以当书房和画室了,虽简陋逼仄,但终归是有胜于无。
次年的夏天,我感受到了住房屋顶层的尴尬,首先是热,没有隔热的上盖,被暑日的阳光直射着,屋顶的水泥板被晒后的温度,可以煎鸡蛋,烙烧饼。室内的温度,电风扇吹出的风,也如锅炉房吹出的热气。更尴尬的,是楼顶的水泥板渗水,建房时承建方没做防水,第二年楼顶便渗水了。
这年的暑期,我在我的画案上画画,窗外下着大雨,我感觉了暑期少有的凉快,还听到笔洗里有叮咚的声音,抬头一看,原来天花板有一块被水洇湿了,那里的水正好滴在我的笔洗里,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想:古 代书生有“红袖添香”的雅事,今天我也遇到了“天仙斟水”。我突然生出灵感来,我的书房何不叫“享雨斋”更贴切!因雨而凉快,因雨而添水,雨给了我无穷的快意。于是,我提笔写了一则小文,叫《享雨斋得名记》:
“享雨斋”得名记
渔洋水湄,有庠序焉,丙子岁春,邑人募资结庐于此,大庇寒士,余受命徙而居之。
七月流火,室热如炉,余居于此,汩然汗出,遍体淋漓。倏而,风雨骤至,溽热一除,爽然若秋也。或闻珠落玉盘之声,觅之,有晶莹物自顶隙沁出,滴于笔洗,叮咚然!
余窃喜,古有“红袖添香”,今有天仙斟水,何其浪漫!何其神异!
余乃欣然秉笔,书“享雨斋”以自娱,嘻!陋室遂有令名矣!
丁丑岁仲夏,主人周翁记之。
在”享雨斋“里,我一直住到退休。后来,县城搬迁,新县城建成,渔洋关中学搬迁去了新学校,这里的老校旧址,易主改建,我们这些住在老宿舍楼的人,只能挥挥手,作别旧楼,搬到一个叫”黄龙寨“的居民新区。”享雨斋“已经是过去时,在新的居所里,我拿出一间房,新做了书柜,新设了案几,新换了电脑,在这里看书、写字、画画、作文,有时也与文朋画友坐着聊一些无关痛痒的闲话,这屋,应该是真正地体现了书房的价值,成了一介耄耋老翁的精神家园。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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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19条)
周老师的书房,从无到有,将个人命运与住房融会贯通,令人感慨万端。个性化语境,颇有古风。
@锦瑟黎燕:谢谢黎燕老师的高评,说来有些惭愧,我的书房在“享雨斋”时期,更多的是寝室功能,退休了换居住地后,这房才像个书房的样子,但用“享雨斋”又明显不合适了,见笑。
周老师小说写得好,杂文写得好, 从《享雨斋得名记》又见深厚的文言文功力, 佩服!
@轻品慢尝:老师过奖了,随笔,就是随意而为的文字,称不上好。
虽立淤泥任尔羞,清莲个性不低头。中通外直终不改,周氏基因称一流。
@晓舟同志:兄弟的诗评一语中的。
书房是读书写字或工作的地方,需要宁静、沉稳的感觉,人在其中才不会心浮气躁。传统中式书房从陈列到规划,从色调到材质,都表现出雅静的特征,因此也深得不少现代人的喜爱。在现代家居中,拥有一个“古味”十足的书房、一个可以静心潜读的空间,自然是一种更高层次的享受。
@阳光笙箫支剑笙:乡野之人,不可能与都市大咖并论的,有一个独立的能读书、写字、画画、作文的地方就不错了,那些环境悠美,装饰高雅的书房,其主人也有附庸风雅的,也有写不出像样文章的。[咧嘴笑][咧嘴笑]
周老师的书房从无到有发展变化,见证了时代的进步。文笔很棒。
@漫言华语:谢谢老师的关注与雅评。
周老的独有书房梦终于实现,虽然时过境迁,回想起还是值得怀念实现的过程![赞][赞][爱心][爱心][花][花]
@解世权:实现书房梦,是个过程,很难的。我的幸运,是在书房里经营出了能参加省展与国展的书画作品,有两本书(一本中短篇小说集,一本本地古藉译注)已被正规出版社出版,还有一个书画集(内部交流本)已出书,一个随笔集《淡墨随笔》,一个乡村笔记《清水湾影像》已完稿,待付梓,这才是书房的作用。谢谢老师的留评。
此文很对我口味,赞!
@2272 张英辅:遇到知音了[礼物]
周老师的天赋,加之后天的丰厚积淀,成就了多才多艺,硕果飘香的美丽人生。
@锦瑟黎燕:黎燕老师的赞誉给了我莫大的鼓舞。
现在只当人不少,明明知道不好,也只当没看到,所有下面百姓就有跑断腿,磨破嘴。只当我没说!祝好老师!
@杨自记:这个“只当”,写于1987年,那时对杂文很感兴趣,还订了杂文报,可惜的是,杂文报停刊了,写杂文的人,是身上长刺的人,我也没有坚持写下去。,
@周修高:现在批评声小了,歌舞升平,许多事被掩盖了。祝好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