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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冬天真冷，老家贵州春节期间一直持续雨夹雪天气，我把毛衣毛裤全都穿上，外套一件防寒太空服，仍然觉得寒意袭人。回家那几天，我基本上大门未出，二门未迈，在厨房的北京回风炉边坐着，和母亲拉家常。
突然，“砰”的一声，厨房门被撞开了。母亲住的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单位修的福利房，木质厨房门有些膨胀，关上后要用大力才能推开。我的第一反应是来客了，但是，却未看见有人进来，寒风扑进厨房，我正欲关上门，却见一只脏兮兮的老猫，怯生生地一瘸一拐地踱进门来，艰难地跳上北京回风炉的灰箱，煨在那里取暖。原来，厨房门是这只老猫侧着用头撞开的，在寒魔的威胁面前，一只老猫竟然能够爆发出如此的智慧和能量，简直不可思议。我正在暗暗称奇，母亲喝道：“杜黄咪，出去！”杜黄咪抬起头来，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喵呜——” 母亲喝道：“你出不出去？不出去我拿棒子来赶你了哈！”我动了恻隐之心，向母亲求情道，“让它躺在这里吧，外面实在太冷了。”母亲说，“不行，它身上尽是跳蚤。”我知道跳蚤的厉害，繁殖力极强，又极难扑灭，父母都已年过八旬，倘若让杜黄咪把跳蚤带进家来，二老必然深受其害。于是硬着心肠对杜黄咪说：“出去吧，杜黄咪。”杜黄咪知道不出去不行了，只得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出门去了。它出门的时候，我才清楚地看到，它的一只后腿被人打折了。脏兮兮的杜黄咪，像极了街头流浪的老乞丐。
而当年的杜黄咪，却是猫中的帅小伙。披着一身金灿灿的毛皮，光彩照人，人见人爱。8年前妹妹家收养它时，因外甥女璐璐姓杜，便将其命名为杜黄咪，跟马英九家的狗叫马小九一样的情理。早在6年前我回老家时就看见过它，璐璐抱着它在客厅里玩。我叫一声“杜黄咪——”，杜黄咪爱理不理的，璐璐说，它大名叫杜黄咪，还有个小名，叫“喵呜”。我又叫了一声“喵呜——”杜黄咪还是爱理不理的。有心和杜黄咪亲密接触，联络联络感情，可是璐璐警告说，别碰它，会咬人的。有位医生朋友曾经说过，一旦被猫咬伤是很麻烦的，要到医院打狂犬疫苗，因为猫也携带狂犬病毒。于是，此后数年，见到杜黄咪，都保持安全距离。
妹妹和父母居住在同一县城，经常回娘家看望双亲，外甥女就带着杜黄咪同行，母亲就将杜黄咪当客待，每次给它准备好鱼肉。杜黄咪在妹妹家每日饮食基本上是清汤寡水，自跟着主人到外婆家有鲜肥之享后，便有见异思迁之意。俗话说，男人像狗，女人像猫。意思是说狗忠诚，不嫌家贫；而猫则不然，嫌贫爱富，哪里有好日子过就去哪里。杜黄咪本来就是一只猫，天生没有狗的忠诚基因，正在动摇之际，适逢母亲寓所闹鼠患，遂借杜黄咪过来一用，杜黄咪果然不辱使命，大显神通，几天过去，鼠患绝迹。杜黄咪劳苦功高，母亲便留它多住几日，杜黄咪从此便心安理得地住下了。妹妹和外甥女璐璐几次要将杜黄咪带回家，杜黄咪都躲在床底下柜脚边，不肯再回杜家。璐璐以一条鲜鱼为诱饵，终于逮住了杜黄咪，将它强行带回家。杜黄咪一百个不愿意，一千个不愿意，一路上“喵呜——喵呜——”地叫着，眼睛却在留神沿途的道路特征。
果然，回到家不久，杜黄咪就瞅准一个机会溜了出来。璐璐急忙来外婆家找，看看杜黄咪是不是跑来了，谁知根本没看到杜黄咪的踪影。原来杜黄咪的私奔之途并不平坦，虽然才一公里左右的路程，沿途汽车、摩托车、自行车，随时可以要了它的命；路上行人、闲人尤其是顽童，随时可以打折它一条腿；此外，还有流浪狗、流浪猫等冤家对头挡道；杜黄咪要独自走完这一公里的路程，其艰难程度不亚于唐僧去西天取经。于是杜黄咪昼伏夜出，曲折迂回，流离颠沛，躲四个轮子、两个轮子的怪物，躲四条腿、两条腿的天敌，饿食野鼠蟑螂，渴饮阴沟污水，耗时三天三夜，终于踏平坎坷成大道，到达母亲家。其时，母亲和妹妹一家，都认定杜黄咪失踪了，却不料会在三天后现身，彼时的杜黄咪，一身污泥浊水，臭不可闻，已是一只彻头彻尾、彻里彻外、百分之百、不折不扣的流浪猫。母亲见状，忙端来一盆热水，给杜黄咪洗澡，用电吹风吹干，又才恢复杜黄咪光彩照人的形象。
杜黄咪在母亲家吃香的喝辣的，虽然乐不思蜀，虽然宾至如归，但是毕竟姓杜，在母亲家毕竟是客，所以没多久又被璐璐抱回了家。回家不久又跑来，跑来不久又被抱回，母亲和妹妹一家也就习以为常了。然而让人不可忍受的是，杜黄咪流浪久了，养成一个恶习，不肯洗澡了，谁给它洗澡就咬谁，母亲、璐璐被它咬了几次后，都不敢给它洗澡了。
喵呜——奥耶——，不用洗澡了吔！杜黄咪从此逍遥了，但是逍遥是要付出代价的，杜黄咪从此不得继续享受睡沙发的待遇。母亲在门外楼梯口放置一个纸箱，里面铺了几层旧衣破布，就成了杜黄咪的卧榻。杜黄咪无所谓，只要有好吃的，睡哪儿都行，从此母亲门外的楼梯口就成了杜黄咪的新居室。古人云：从善如登，从恶如崩。杜黄咪学好不容易，学坏却不用教：不仅仅是不洗澡，还在多次流浪的经历中养成了流浪的恶习，即使被人打折了腿也乐此不疲，只是实在饿得不行了才回母亲家，一旦肚子填饱，便又出去流浪了。从前漂亮的皮毛，藏污纳垢不说，还孳养了大量的跳蚤。西施蒙垢，人亦掩其鼻，何况猫乎！
我在家的那几天，杜黄咪每天用头撞开厨房门多次，但是每次都遭驱赶。每驱赶杜黄咪一次，我们心里都要难过半天。母亲说：“没有办法，在吃上不亏待它就行了。”
大年初三，罕见地出了太阳。气温也有显著的回升。杜黄咪离开纸箱，到户外晒太阳。看见我路过，讨好地和我打招呼：“喵呜——”我便弯下腰和它说话：“我说杜黄咪，几年不见，你出息了，居然练就了那么好的铁头功。但是光练好铁头功是没用的，还要讲卫生。要坚持洗澡，不要再去流浪，你才能进家门，睡沙发，过好日子。你明白吗？”
杜黄咪闭着眼睛，舒服地晒着太阳，没用回应。不知道它听进去了没有。
后记：本文写于十二年前（2012年春节期间），写完不久，杜黄咪就永久消失了，有朋友提供线索，杜黄咪极有可能被街边某黑心餐馆老板捉去做“龙虎斗”（菜名：将猫肉和蛇肉一起炖）了。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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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20条）
乌江老师将猫儿杜黄咪的命运与举止，写得活灵活现，十分传神，细致入微的细节与画面感扑面而来，这样的精美佳作，堪为神骏散文矣，大手笔也。
@锦瑟黎燕：多谢黎燕老师赠玉鼓励！我写动物朋友的散文已有6篇：《老骟》《公家的猫》《花花》《录音师家的鹩哥》《杜黄咪》《不速之友——鹦鹉》，以后出散文集时，这6篇可以编为一章（单元）：人与自然。[花][花][花][花][花][花]
看到杜黄咪拖着一条打折了的腿在外流浪，最后失踪了，养猫、爱猫的我内心一阵辛酸。通常，猫咪失踪极有可能就是自己知道时日不多，找个地方熬过生命最后一刻了。
@难诉相思：杜黄咪当死。不肯洗澡是不识抬举，咬主人那是作死。即便遇见蒋院它也活不成。
@晓舟同志：若是遇见我，我一定把它调教得服服帖帖。有个国外的电视叫做《家有恶猫》，讲的是如何驯服那些性子太野的猫咪，任何难题都有专业教材给你解疑释惑。[偷笑][偷笑][偷笑]
@难诉相思：多谢蒋院赠玉！慈悲情怀感人至深。可惜当年不认识您，要不然向您请教如何驯服恶猫，杜黄咪的下场就不会那样惨了。我们家养的第一只猫就是公家的猫，那只猫非常淳善，亲近主人。我在甘溪完小上学期间，公家的猫经常跟我去学校，和全班同学都友好。上课时它很知趣，钻到我的课桌屉里乖乖地睡觉。一次上算术（今天叫数学）课上，老师突然听到打呼噜声，一看，全班同学都在全神贯注地听课，没有谁睡觉。循声搜寻，呼噜声是从我课桌屉里发出的。老师弯腰偏着头朝里一看，公家的猫也醒了，对着老师亲切地招呼：喵呜！全班大笑，老师也笑。告诫我下次不要带猫来上学了。当年的甘溪场（现在叫甘溪镇）家家都喜欢它。自从公家的猫吃了甘溪粮站药死的麻雀后，我们家后来养的几只猫都像野猫，又恶又野，看主人的眼神都是恶狠狠的。相比之下，杜黄咪还算是可以亲近的。
@情满乌江：你写的《公家的猫》也曾拜读。写得活灵活现，非常喜欢。其实流浪猫对人的防备是一种自我保护。亲人的猫固然讨人喜欢，但也容易被虐猫者伤害。人与自然、人与小动物的和谐共生，永远是个值得探讨的话题。
@难诉相思：说得太对了！人与自然、人与小动物的和谐共生，永远是个值得探讨的话题。[赞][赞][赞][赞][赞][赞][花][花][花][花][花][花]
@难诉相思：公家的猫吃了甘溪粮站药死的麻雀后，中毒身亡。少写了几个字。
杨老师一出手, 文章就可成为写作教学案例, 成为供学生也供我们这些老学生学习的范文。谢谢! 多多上菜呀!
@轻品慢尝：过誉了过誉了。多谢您的鼓励！这几个月由于身体不适，眼疾严重，故很少写博，以后要勤写。[花][花][花][花][花][花]
老师的笔下，把一只光彩照人的坐上宾，演变成讨厌的流浪猫，活灵活现展现出来。我更进一步明白，猫不自爱，就怪不得主人嫌弃它。做人是同样道理。
@地质之花：您的美评让我惊喜。感悟是写作的生命，文章应该在有意无意间显示生活哲理，这样文章才有价值。[赞][赞][赞][爱心][爱心][爱心][喝彩][喝彩][喝彩][花][花][花]
有名家说过，人与自然，道法自然的散文，是当代最有价值，极具文学艺术魅力的作品。祝福乌江老师的散文集早日问世。
很少看见家猫蜕变成野猫的。这杜黄咪的猫生也是叛逆加堕落失败。但名师写文是真的深刻细致，还有犀利。猫性似人性，世间万物之有灵，皆相通。
[…] 情满乌江《杜黄咪》链址：https://www.maoyouhe.com/archives/78636 […]
老师怜惜一只猫儿的细腻情感，流露于笔端。万物皆有灵，猫儿是喜欢撒娇卖萌的，但虱子着实也招人烦恼。
猫也一样，要学坏真的无可救药了！[赞][赞][爱心][爱心][花][花]
一篇散文，叙述了杜黄咪的命运。杜黄咪本有过幸福的生活，居住地位的改变，最后的悲剧，是自作自受，咎由自取。杜黄咪没有自我反省的能力，却带给读者许多的思考。杨老师是高手！[赞][赞][赞]
学好10年，学坏一朝，看来，杜黄咪也不能幸免这条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