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老乡邀我们夫妇一起聚一聚，席间气氛放松欢快。老哥哥们都是我爸爸早年的学生，他们是七十年代初的高中生。那时候，运动好像已经过了最紧张的时候，而学校又在远离县城的穷乡僻壤之地，没有师生对立氛围，城里高校那样的激烈争斗在这群淳朴的农村学生中是不可想象的。
其中一位徐哥，在恢复高考的第一年考上了师范大学，那真是凤毛麟角了。后来在市职教中心做校长多年。他说，当年老师们的头发都是他来理的，更令我刮目相看。我赞他动手动脑都好，了不起！他说，几个老教师都在自己宿舍理，年轻一些的说每个屋子都要扫地麻烦还耽误时间，就在一个地下室里放了张凳子，大家轮流前去理。
我问他，曲老师的头发也是你理的吗？他很得意的说，当然是。曲老师与其他那些老师气质风度大不同，他面貌清秀，身材欣长，戴着白边眼镜，干干净净像极了儒雅风流的民国才子。他的头发永远整齐的抿在头顶，给他的形象加分不少，完全不像我爸爸他们那么乱草般浓密茁壮。
那是一个以粗莽为美的时代。曲老师的卓尔不群，招来很多人的猜忌和议论。殊不知，他的头发原来就是一个农家学生，给他披上旧床单，用“推子”咔嚓的。
说起体育老师张先树。他的平头理得也很有派头，那一头整齐直立的黑发很精神，颇有怒发冲冠的精气神。但他有一张奇丑的面孔：嘴巴本来前凸，门牙又撅出嘴唇，很显眼的暴露着，大嘴挤压脸部所有的器官，各处都是深深的沟壑。尤其脑门上几道褶皱触目惊心，眼睛却很灵活而犀利，在松弛的眼泡里叽里骨碌的转动。
几个哥哥一齐说，他叫张先顺，不叫先树。我们这儿对一些特殊的人或物件，说起来爱带儿化音，先顺儿与先树儿同音。我从小招呼先树儿大爷，原来是先顺儿大爷。
之所以这个错误多年没有纠正，是因为先顺儿大爷早早从学校消失。我亲眼看着他被捕的过程。公安一脚把他踹跪到地上，双手被一根粗绳反捆在后背。不知为啥，没有立即带走，而是让他跪了好大功夫，敞着门，任人围观。而人们从此对他的名字讳莫如深。
说起那件事，我一提起就遭爸爸呵斥，不让瞎说。但我却一直怀疑爸爸知道的不比我早或多。五六岁的时候，我好长时间不爱说话，类似现在的自闭症。经常一个人在一棵大树后、一堵矮墙边，或是爬到一棵大椿树的树杈上，一玩就是半天。所以人们都无视我的存在。好几次，我听见年轻老师们的窃窃私语：五珍，来了，关门了——。他们还意味深长的朝先顺儿大爷的门口张望。
五珍是一位特殊的学生。那时候农村学校女生很少，像她这样白白胖胖穿着整齐的女生很抢眼。她在我爸爸班上，但全校老师的门她都能进，而且大大方方要吃要喝。我妈妈也喜欢她。她的父母是上面的高官，曾专门来学校见过我爸爸。这对简朴忙碌的官员夫妇，把五个孩子都托在老乡家寄养，孩子们在奶母家长大，在附近的农村学校上学。五珍一直上到高中毕业，才去市里参加工作。
离乡去了城市的五珍，总是在周末悄悄的到学校。很远的路程，她骑着自行车总是很晚才到。第二天早晨就被人发现出现在张先顺儿的宿舍里。再后来，就有有心人盯着，她晚上是住在张先顺儿的宿舍里的。
张先顺儿老家山东，一个是远，另一个是好像与老婆有不和。总之他住在学校很少回家。后来把大女儿接来上学，与五珍同桌。开始五珍老往先顺儿老师宿舍跑，人们以为她是找小英的。
小英是个不幸的孩子，她总是被父亲呵斥冷淡，有时候都半夜了还自己坐在院子里打盹，而五珍和他爸爸在屋里说说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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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是事发那天，人们告诉爸爸的。爸爸很震怒，斥责他们开玩笑。但我却很相信，而且似乎在某个时候看到五珍和先顺儿大爷亲昵，只是当时没有放在心上而已。我那时候的思绪和这个世界没有什么联系。
爸爸指使他的两个已在学校任教的学生去串门，意在惊扰他们，赶走五珍。但五珍无动于衷。公安也来得及时，校长似乎有某种难言之隐，积极配合。从此，体育老师张先顺儿从人们的视线消失。好多年后，我问爸爸当时先顺儿老师判了多少年，出狱后去了哪里，爸爸长叹一声：不知道！一切都是不公开！
罪孽当诛！现在的人们对于这种师生虐恋尚不能谅解，更别提半个世纪前那传统社会了。爸爸之叹息，也是愤怒加无奈的表现。据说六十年代爸爸从山东划转过来，曾被这边所不容，是张先顺儿站在爸爸一边，支持了爸爸。
五珍不知去了哪里。我工作后，在旁边单位发现一女子酷似五珍。很快就明白，那是五珍的姐姐三珍。还有某机关大院也有一位是大珍。都在一条小街上工作，很快与她们都相熟，与三珍经常打招呼聊天，但从来不说我家是哪里的还认识五珍这档事。
如今，其他所有当事人，包括三珍大珍都已作古。那位很可能是捅破事件的主导人物的X老师，38岁死于心脏病。不是意外，他自己说过，他家的男人都活不过4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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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22条）
坐沙发读美文，特开心。
@雪花漫舞：欢迎雪花！
陈年旧事，灵动抒写，情景交融，一幅幅折射岁月与时代的往事，扑面而来，令人感慨万端。出神入化的文笔了得！
@锦瑟黎燕：有时候，感觉记忆力是反向的，近处的事老忘，反而早年的记忆更牢。
往事重现，任何时期都会有五珍和张老师这种风花雪月、畸形的师生恋发生，只是现在的人们，宽容度大大增强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人多了。
@四格格：现在的人一般不到万不得已，都装看不见。但太过分，也不见容。
那个张先树可谓心术不正，披了一张老师的外衣，其实是一个狡猾的狐狸，最终把五珍给害了。在那个年代发生如此令人不齿的事情，确实是一件民愤极大的事情。
@清河君：那时候，这种事足以摧毁一个人的一生。
惑矣老师把陈年往事，抒写得如此灵动，金融界的才女！那个体育老师张先顺，所作所为现在也不能容忍，结局咎由自取。那个五珍，远离父母，懵懵懂懂是受害者，父母也有失教之责。
@诚厚：子不教，父之过。应该是张先顺罪责难逃。谢谢诚厚老师夸奖！
乡校逸事，往事如烟。
特殊年代，无奇不有。
人间百态，是非曲直。
提倡真善美，反对假丑恶。
@阳光笙箫支剑笙：人间百态，令人叹息。一些丑恶，从古至今都有。
这些乡校逸事都具有时代色彩, 也具有人性的质感。你写来自然、流畅, 又含蓄而又有趣味。
@轻品慢尝：那是还没有电灯的时代，鬼妖巫韵什么故事都可能发生。
唉，如果五珍那时已成年，如果两厢情愿，张先顺坐牢不免有些冤。好想知道如今五珍咋样了？
@难诉相思：五珍应该是自愿。但父母应该很气愤。五珍姊妹都不长寿，她多半也不在人世了。
这些学校轶事，张先顺和五珍的故事在那个时代不奇怪，我的母校也出过，不过是“五珍”的哥哥出面把事情摆平了，校方把“张先顺”调回老家，“五珍”否认有事，校方借坡下驴，平息此事。
@李宗宾19481957：张先顺要是能调回老家，还算老有所养。但他确实坐牢了，不知怎么度过老年的。
往事如烟，很多事情难以理解。五珍挺好的一个姑娘，怎么会喜欢上那个相貌丑陋而且有家室的男人。电影《巴黎圣母院》里的那个丑陋敲钟人还非常善良，这个丑陋的男人就是一个花心糠萝卜。
@地质之花：真的很难理解。应该是小姑娘不被父母管束，娇惯任性，那丑人引诱—-
那个特殊年代，充满看似特殊的事儿！文笔精当，引人思索。[赞]
@ch雪梅：雪梅好！谢谢来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