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民是黎民百姓中的一分子, 当我和“沙奶奶”住一栋楼的四楼时, 他住三楼。他那时二十郎当, 帅气十足, 貌比潘安。我不知道潘安怎个俊美, 就知道他那是顶流。他女朋友叫强强, 从名字看, 好像是个女汉子, 可人家是三好(身材好、脸蛋好、肤色好)美女。这一对人好像是从琼瑶小说中走出来的。强强年纪轻轻, 已是优秀中学英语老师, 经常在全市上公开课; 黎民在教育学院当数学老师。他们既是郎才女貌, 也是女才郎貌。他们在楼栋进进出出的, 是一道亮丽的风景。黎民特别爱笑, 爱打篮球, 见到小孩子常会手腕一转, 轻抚一下孩子的头, 像摸一只心爱的篮球。孩子们都叫他黎民大哥哥。
黎民并不在我们这栋楼所属的学校工作, 他怎么就住这楼呢? 原来那是分给他父母的住房。在我家搬到这栋楼之前, 他父母搬走了。他父母工作调动到上海同济大学了, 黎民未满18岁的妹妹也随父母到了上海。黎民父母本是同济大学的教师, 专业是土木工程。特殊年代, 被下放, 拨乱反正后, 回到同济大学属于归队。照理调走了的教师, 住房学校是要收回的, 没有收回, 据说是想黎民调来这里。
黎民和强强原本比琼瑶小说中的俊男靓女幸运多了, 他们之间头发丝细的阻碍都没有, 也没有半点不和谐的音符。可是, 不知老天爷是打盹了, 还是嫉妒了, 抑或是拨弄命运琴弦拨得有点累, 发脾气了……竟然把琼瑶小说、韩剧、日剧中的一个用烂了的桥段, 用在了黎民身上, 让他在最好的年华黯然离场, 把爱捏碎, 让强强悲痛欲绝, 让认识他的所有人无比痛惜。
黎民倒在教学楼走道上, 没有再起来。他命丧于一个并不是不治之症的心肌炎, 而这个心肌炎的凶险程度, 比心肌梗死少几个台阶。由于痛惜, 人们就会不断地追问元凶, 也就有了许多假如。
黎民的心肌炎是先天性的吗? 假如是的, 当会格外小心, 反而安全 , 俗话说, 痨病鬼子活八十。那心肌炎是怎么惹上身的呢? 是一次感冒。什么样的感冒能击垮一个活泼乱跳的小伙子? 是病毒性感冒。我们常人真很难区别自己患的感冒是风寒引起还是病毒引起, 黎民假如知道那感冒会夺他的命, 还会不在意, 照常上班和娱乐吗? 假如那病毒载量不大, 或载量虽大, 但毒性很小, 会侵袭到心脏造成心肌炎吗? 假如黎民像病西施和林妹妹一样, 对身体的不适非常敏感, 病毒一袭来就绝地反击, 看医生抓药, 那病毒会快速逃逸吗?
对此, 黎民的父母自责不已。假如自己不那么追求前程, 不到上海, 假如把黎明也带到上海, 他患感冒会得到很好的照顾, 病毒不至侵略到心脏。大家只能劝慰黎家父母不要太自责, 细想他们的自责有道理又没道理。前程曾被被耽误, 机会来了哪能放过, 后来的事又怎能预料? 黎民超过18岁是成人了, 哪能再被父母带来带去, 他又哪能一直在父母的羽翼之下? 那个感冒是不速之客, 来无踪影, 怎个防?
比黎民父母更自责的是强强母女。
那个叫强强的女孩, 姓强名强。按照传统起名的习惯, 名姓要相合、相和。强姓, 已经强了, 他们家为何起名还要强强相加, 而且是强加在一个漂亮女孩身上? 原来, 强强是一个遗腹子, 她还没出生, 父亲就患病去世了。强强的父母书写了一段感人而悲怆的爱情故事。强强母亲也是教师, 父亲是什么职业, 我不知道。那两个年轻人的爱浓得化不开, 有山无棱、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的架势。强强的美, 来自母亲, 而强姓来自父亲, 名强也是想要弥补父亲的不强。父亲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他不敢跨入爱河。是强强母亲, 勇敢地牵着他的手涉入那河的。强强母亲一家子, 从厉害关系着想, 竭力反对他们结合, 而强强母亲坚信医学的发展一定能战胜疾病, 哪怕众叛亲离也要和所爱之人在一起。可是医学在一个坚强的女子面前怂了, 强强还没有出生, 那台心脏手术失败, 让强强这一生没有父亲。
强强认识黎民时, 一切都是好好的, 甚至可以说好得不能再好了, 强强母亲对这个准女婿也是挑不出毛病的, 假如没有那场感冒。可是, “假如”说, 我就是假如, 不能怪我。
黎民的心肌炎, 起初是急性的, 假如治疗及时又到位, 会转成慢性吗? 可恰恰那心肌炎赖上了他, 急性成了慢性, 到他离世为止, 还发作了好几次。假如强强母亲对这些一无所知, 就不会与黎明有那次要命的约谈了。我们听说, 正是那个约谈后, 黎明与强强分手了。分手后的黎明自然情绪低落, 他想用工作与学习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劳心又劳力致使病情进一步发展, 随着心肌受损面加大, 心脏功能逐渐下降, 最后导致心源性休克而猝死。假如强强母亲知道会有这么严重的结果, 还会约谈吗?
他们怎样谈, 我们不得而知, 只能猜想那谈话的内容了。大概率是强强母亲, 以母亲的身份, 恳求黎民与强强分手。她泪眼婆娑地说自己含辛茹苦的一个人拉扯强强长大太不易了, 这不易还包括害怕女儿遗传父亲, 也有先天性心脏病, 还好没有。有自己的前车之鉴, 她不希望强强以后与一个病人相伴, 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她可能会对黎民说: 假如你真爱强强, 也不希望强强有这样的人生吧, 看在你、我都为强强一生着想的份上, 放手吧。她当年爱情的风帆, 在岁月的风浪中, 七到八歪了。她对那“心”格外敏感, 换了是我, 也会如此吗? 首先为自家女儿着想的, 那是没话说的。将心比心, 这个母亲似乎也没大错。可黎民的离世, 让她深深自责, 大病一场。
黎民面对一个母亲的请求, 该怎么办呢? 假如高高举起爱情的旗帜, 为了爱不向谁妥协, 会怎样? 黎民做得到吗? 看来没有做到。他也许既不忍心看一个母亲流泪, 更不忍自己心爱的人, 以后为自己吃苦受累, 为了那份爱和自尊, 绝不能拖累所爱的人。与强强分手心痛, 不分手也心痛, 反正都是痛。有没有折衷的方案可选? 放在今天,现在的小伙伴们, 或许会觉得黎明太傻了,不知变通,可以明面上答应强母的要求, 实际不分手, 暗中把不求天长地久, 只要此时拥有的爱情进行着。 但那个保守年代的实诚人黎民, 脑筋不会转弯, 那苦痛, 由脆弱的心脏收藏。
强强知道母亲有这个约谈吗? 假如知道她会阻止吗? 她相信黎民提出分手的种种说辞吗? 她是为了母亲才同意和黎民分手的, 还是她自己后怕不可知的未来, 决定和黎民分手的? 天知地知。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中, 她又是怎样强大她自己的? 她心中也许早就暗暗发誓, 以后一定要让母亲快乐, 起码不让她为自己操心。黎民也许也向强强表示过同样的意愿, 答应与强强一起孝敬苦命的岳母。强强一定倚靠过黎民厚实的肩膀, 没有想到这肩膀会坍塌。假如强强为了爱黎民, 像自己母亲当年一样坚韧和决绝, 黎民承受得住这样的坚韧和决绝吗? 黎民的离世, 与这两个弱女子有多大的相关性? 她们的自责, 要多深才够?
黎民的遭际, 是一个个案, 但让我几十年来, 谈感冒和心肌炎色变。一直持有防感冒以及对感冒要及时干预的执念, 这执念让家人觉得我神经过敏。现实, 往往超越人们的想象, 超越虚构的边界。围着黎民转的那些假如, 让我想到古希腊的一个命运悲剧故事: 俄狄浦斯被暗示他以后会杀父娶母, 他作出了种种努力,想摆脱这宿命, 可最终还是没摆脱掉。命运的轮盘在转动中的一个拐点, 一次磨擦, 一个岔道, 一次滑牙, 都能左右一个小小的个体, 让他们的人生偏航。我们能做的就是过好每一个风平浪静的日子, 珍惜陪自己过日子的人。
几十年过去了, 想必黎民父母、强强母女, 从自责中抽身了。生活还在继续, 就如电视剧《人世间》的歌词:
“命运的站台悲欢离合都是刹那, 人像雪花一样飞很高又融化。
……
有多少苦乐就有多少种活法, 有多少变化太阳都会升起落下。
平凡的我们一身雨雪风霜不问去哪, 随四季枯荣依然迎风歌唱!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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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29条)
医生每天抢救生命,与死神赛跑,深知生命的脆弱,有时不堪一击,有时朝夕难保,有时意外伤亡。医生对生命的领悟更深刻,更透彻。常怀大慈大悲之心,赤诚感恩之心,感恩生活,感恩社会 ,感恩一切与自己相关的人,尤其与自己联系最密切的患者,在人生中在工作中学会感恩病人。
@阳光笙箫支剑笙:这是行医之人的深切感悟啊! 所有的人都要感恩医者, 医学有局限, 医者大爱无疆! 顺祝节日快乐!
老师对黎民遭遇的细致抒写,诸多假设,情深意切,情景交融,直入人心。
@锦瑟黎燕:谢谢阅评! 顺祝您和家人节日快乐!
人心的强大,往往战胜不了生命的脆弱;文中许多的假如,都有可能改变黎民的命运,可惜的是,世上往往少了事前的假如;但假如可以作为事后的借鉴。
@四格格:您说的很对, 虽然悲剧难以避免, 但多少会有一些道理供人借鉴。顺祝节日快乐!
黎民黎明难见天光,强强无韧该当易折,这两个名字都不是长久意向啊,或许命该如此吧,可惜了。
@晓舟同志:您是高人呀, 对名字有这样的洞见, 我都没想到。虽然,我这些文章熟人基本看不到, 但防万一, 人家对号入座, 地名、人名等虚化和调整了, 如交大换成同济等, 黎民本名李明, 强强是受我小学姓强的同学强耀之名的启发换用的, 那个女主姓陆, 叫陆大荣, 用大为名, 是有强大自身的意思。不想文中的名字被您点化得这么出神。受教了! 顺祝节日快乐!
病毒性心肌炎,有的来势凶猛,几天就送命了。我实习的时候在心内科,有个农大的大学生就是患这病,那么年轻,长得也好看,我们离开这个病区后听说他走了,让人很难过。工作后碰到一个感冒发烧的孩子,第三天收住院,几小时就没了,家长跟医院闹。尸检结论是心肌炎。所以,感冒的确可大可小,因感冒并发症送命的不在少数。
@难诉相思:您在医院工作多年, 这样的事可能见得不少了, 我还真是少见多怪呢, 不过还是要小心为妙呢。顺祝节日快乐!
黎民啊,在爱情的道路上,倒在了黎明之前,令人唏嘘!
@清河君:和您有一样的感慨呀! 顺祝节日快乐!
也许这就是命吧。还有一个假如,假如黎民从来没有认识强强,也许就不会有这个结局。
@地质之花:您说的这个假如确实是在, 和您又同感, 但写出来太残酷!
这位小潘安着实可怜。但也共情强母。有人问女儿找对象的条件,我第一就说,一定没有家族遗传病。
一个同事心肌炎,发作起来手脚抽筋,状类癫痫,挺可怕的。但她很小心,现在70岁了。
@惑矣:有女儿的母亲都是这个心呀! 顺祝节日快乐!
十全十美,老天爷妒忌了。事物的发展具有必然性,但必然性是通过许多的偶然性表现出来的。教授那些深思熟虑的假如,是在提醒大家注意偶然性,处理问题考虑得更周全点。欣赏,点赞!
@诚厚:您的评点总是富有哲理, 这哲理远不是我想到的, 超越了文意。多谢了! 祝您及家人节日快乐!
很多疾病都是有病毒性感染引起的,普通感冒也可以诱发心肌炎,早发现,早治疗,心脏是生命之源,为了健康,一定要保护好我们的心脏。
@含羞荷:与您有同感 !
人生不易,读后感慨良多。
@2272 张英辅:是的, 人生越是不易, 就越要珍惜!
人生无常,珍爱生命!读完老师的文章,深思良久,在命运当中,我们有时候都很渺小,有时候一个小小的失误,就会改变命运的走向。谢谢老师的精彩博文,您的思考对我们都有帮助!!
@李宗宾19481957:谢谢李老师的认同和美言!
悲剧人生。世上没有这么多“假如”,一切都是巧合,也许命中注定。
@陌上梦落:是呀, 命运很神奇, 不得不信呀!
强强如果真的爱过黎民,那么不管她是为了母亲,还是为了自己才与黎明分手,黎民的去世都将是她心中一辈子的痛。
黎民的命运,令人扼腕。这样才貌双全的青年才俊,那么早,就离开人世,痛惜。
追根索謜,难解难辨。人有不同思维观念,更有陈旧传统左右应变。咋办?友 爆料此例,即可引以借鉴,自解自辫。有启发,受教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