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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爱听那种嘲笑他人韮菜与麦苗都分不清的话。你在田边走一遭,俯身细看,其实,韮菜与麦苗是很好区分的。假如你说水田里的的秧苗与稗苗分不清,山坡上的小麦苗与野麦苗分不清,我是一百个相信的。即使是地道的农民,即使是终身务农的老农,他也会说,秧苗与稗苗不从筋脉上去比较鉴别,一般是很难分清的,至于小麦与野麦,它们在还是幼苗期间,确实是能难倒老农的。
我不知道北方人所说的野麦是何种东西,就我所知,我们这一带(长江南岸,武陵山区)所称的野麦,就是混入小麦地里的燕麦。说它是野麦,那是因为它长在小麦地里,小麦是正宗的麦种,是麦中正品,非正宗的东西,就是一个异类,只能称之为“野”了。
野麦还是麦苗时是不易被认出的。麦苗刚刚分孽发青的时候,田野绿油油的一片,没有人能从苗上分辨出哪是小麦苗,哪是野麦苗。只到麦苗抽穗了,才可以分辨清楚小麦的穗子与野麦的穗子形状的大不相同。农人正忙着田里的活路,无暇去管地里麦苗哪株是小麦,哪株是野麦,也没去思考这野麦是否想与小麦平起平坐,或者想去平分小麦的一分秋色。
当然,种麦的人,喜欢成熟的小麦那挤挤挨挨、丰满鼓胀的穗子,却极端地看不起小麦穗子中间夹杂的略显轻飘的几穗野麦。野麦的苞衣厚实而且颗粒稀拉,在纯的小麦地里,它就是杂种。
每当在小麦成熟,即将收割的时候,生产队有时也会安排人去把野麦拔掉,免得打麦子时,又把野麦和小麦混在一起,误了种子的纯度。倘在平时,若不是收割季节,那是没人管野麦的,因此,野麦也能顺利地度过成长期,一直到它成熟。
我那时已经是小学生了,放学回家,看到地里的成熟的野麦高出小麦一头,那些飘浮在小麦穗子上的野麦穗子,还得意地摇晃着脑袋,很有些招摇的意思,它们似乎完全抢了小麦的风头。我们小学生很为小麦报不平,因为成熟的小麦细杆上撑着沉甸甸的穗子,都如一些谦逊的君子,在微风中保持着低伏的姿势。于是,一路上,我们见野麦就拔,拔了一大把,就捆起来放在一边,到田里再拔,再捆。生产队里的干部是不会找我们学生的麻烦的,他们还说我们学生懂事,帮大人做了事,还省得记工分。
其实,家大口阔(吃饭的人多)的人家,在锅里需要掺野菜才能填饱肚子的那个年代,我们还没有“做好事,不留名”的境界。我们拔成熟的野麦,纯粹是“为己之谋”。
把一捆野麦扛回家,铺在卷垫上,用梿枷一遍一遍的打,野麦粒从苞衣里跳出来,滚到卷垫上。当收起麦杆,用风车吹去麦芒和苞衣,留下来的就是野麦粒了。一捆双手合抱那么粗的野麦,差不多可以打一升麦粒,这是一年里,难得一遇的意外收获,并且还不被队里的干部干涉与批评,那就更加的意外,并有些惊喜了。
于是,在这个季节里,我们这些不甘心饿肚子的孩子,一放学,就像“野物”一样,往麦田里“野”去了。然后收回一小捆野麦,几天下来,是可以收获几碗野麦粒的。
收获了野麦,母亲就帮着把麦粒拿到稻场上,铺到簸箕里,让太阳晒。只有晒干了,才可以用石磨磨成面粉来。
麦粒晒干了,于是,我便端着盛有野麦粒的升子到石磨处去推,只有这样,野麦粒才能变成面粉。本来推磨是很累的活儿,但是这原本就是我自己整出来的事,自找的,整出事来了,得由我自己承担。推磨本不是什么难事,抱着磨巴掌转,像驴一样,绕着磨子转圈,只要把野麦粒磨成面粉就行。但母亲不忍心我抱着磨巴掌转,于是她把着磨掸把手为主推,我在左打下手,升把野麦粒要不了多会儿就磨完了。
锅里有粮,心里不慌,有了几升野麦面,又可以饱几天肚子了。
我当时并没有感觉出野麦与小麦有多大的区别,脱了苞衣的野麦,与小麦一个样,吃进嘴里,无非是填肚子。做成熟食的方法,无非是把洋芋煮熟了,放少许面粉,用筷子搅动,用锅铲压烂洋芋,把它们做成麦面洋芋饭,吃到嘴里,感觉好极了,至于要说出它的好,又无法形容出来。这是最常见的吃法。有时,把麦面粉揉成面团,蒸成粑粑(馒头)或者烙成饼来吃,也是很不错的吃法,有时也用扞面杖扞成薄皮,切成面条,下了吃就要添加臊子和作料,这是最精细的吃法,最简便的吃法,是面粉和水调成糊状,再下到开水锅里打成圪垯。小麦面能做成的东西,野麦面也能做成,那种粘性与纤维的韧性,与小麦面也不相上下。
其实,野麦与小麦在味道上还真是有区别的,尤其是做成炒面以后,用开水调拌后了吃,两者的味道大不相同,野麦面更有一种“野”的感觉。小麦面的炒面,味道纯正,可以吃一小碗,那么,野麦面的炒面,就只能吃大半碗,区别在于,如肉,腻不腻人,如酒,上不上头。这野麦面,更加腻人,或者 说能够“上头”。
在乡村,在那个年代,估计是不生产美食家的,不是说那个时候人们的味觉退化了,而是说,那个时候人们没有闲情逸志去品尝充饥物的味道。
再者,我们那时还是些上小学的孩子,竟然知道帮大人分点忧,解点难,好像成了一种责任,一种义务,不管多难,没谁为此叫苦的。
人生经历是一本书,经历了困苦和磨砺,这本书就显得丰富与厚重了,如这收获“野麦粒”的一页,就如上过一堂课一样,很受用的。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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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14条)
尽管野麦不比正宗小麦口感好,但关键时刻照样能够果腹,野麦尤其比那些粗粮受欢迎!
@鸣虫:谢谢老师的访读与雅评,放到现在,野麦的面食 ,应该在美食之列。
拜读欣赏,文章把我带入一个未知的领域,阅后涨知识。文章写得好,层层推进细致入微,高手。
@漫言华语:谢谢老师的访读与雅赞,野麦,原本是燕麦,只是小麦地里掺杂了燕麦,所以谓之野麦,它应该有专属的种植区域,
野麦的存在或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我看到过一篇水稻专家袁隆平的报道,他用野水稻种子和本水稻种子配伍后合成的杂交水稻,产量非常高。想来,麦子增产可能也是走的这条路。
@晓舟同志:小麦的进化,应该是从野麦与其他品种的麦类繁殖优化而来。
我也是韭菜、麦苗分不清, 稻子、稗子也分不清,当然也不知道什么是野麦粒。周老师的文章, 总是有滋有味的。行文和架构都是不争的好, 值得我学习!
@轻品慢尝:谢谢老师的访读与雅评,采集野麦与吃野麦,是时代的插曲,现如今,农村田地撂荒的多,到处是野麦,没人拿眼睛看它了。
周老师深情回望,行云流水地抒写那年那月与野麦的情缘,极强的画面感扑面而来,浓郁的地气与暖意,直入人心。
@锦瑟黎燕:老师的评论总是那样精确且又能给人鼓舞。
说起来,野麦还是小麦的祖宗呢。但经过数千年的人工栽种,才逐渐培育出如今这口感更加更适合人类的农作物。
@难诉相思:谢谢老师的访读与雅评,的确是这样。
是啊,在那个瓜代采的年代,能填饱肚子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哪还管得上什么野麦不好吃呢!
@清河君:谢谢老师的访读与雅评,在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在缺少食物的年代,能不饿肚子就行,放到现在,野麦的面食 ,应该在美食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