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上文写的田本兰住一层楼时, 我家隔壁有个“沙奶奶”。其实沙奶奶姓汤, 是我家那个一岁的呀呀学语的孩子, 有后鼻音的“汤”发不出来, 就叫人家沙奶奶了。
孩子这样叫就这样叫吧。我上小学演样板戏《沙家浜》片段时, 扮过沙奶奶, 至今还记得一些唱词和念白。如郭建光唱: 那一天同志们把话拉, 在一起议论你沙妈妈。沙奶奶旁白: 哦, 都说什么来着? 郭唱: 七嘴八舌不停口……沙旁白: 哦, 意见还不少呢! 郭唱: 一个个, 伸出拇指把你夸!
现在, 我也是要伸出拇指把几十年前隔壁的沙奶奶夸。
沙奶奶, 年纪并不大, 五十岁不到, 孩子话说利索了后, 叫她汤奶奶, 我们则叫她汤老师。我们两家紧邻, 共用一个卫生间。两个朝北的厨房紧挨着, 户门也紧挨着。那时, 没有油烟机, 也没有空调。做饭时, 都开着厨房门走气。夏天所有的门窗都开着窜风, 门口和走廊才是最凉快的地方。两家人的物理距离小得就像在一家差不多。
汤老师家只住两人, 她丈夫姓顾, 孩子喊他顾爷爷, 我们叫他顾老师。他们只有一个女儿, 我们刚搬来时, 还在上海交通大学读书, 不久就被学校公费派到大洋彼岸读研了。用现在的话说, 女儿妥妥是个学霸。汤老师是化学老师, 顾老师是物理老师, 两个理科老师培养出理科尖子生, 似乎顺理成章。
汤老师怎样教育孩子的, 我没见过, 但怎样过日子的, 我是耳濡目染的。我成家后, 一直没和婆婆以及自家妈妈住一个屋檐, 倒好像和汤老师住一个屋檐。我很少得到正牌婆婆和妈妈的指导, 汤老师的指导倒是得到很多, 还没有婆婆妈妈般的指手画脚, 真是赚大了。
汤老师在课堂上是化学老师, 在柴米油盐的日子中也是化学老师。我在那个特殊时期的中学, 上过几堂化学课, 化学知识近乎零, 跟着汤老师脑补了不少。我原来买菜、做菜完全随心所欲, 认识汤老师后, 不了。蛋白有动物蛋白和植物蛋白之分, 蔬菜有根茎类和叶类之分, 它们各有自己特有的化学成分并各司其职, 每天的食用, 要按一定的比例配置才合理。汤老师特别青睐豆制品, 也特别会做豆制品。每一种豆制品所含植物蛋白的比例, 她了如指掌。她家的餐桌上, 每天都有豆制品。什么样的豆制品配什么样的蔬菜, 百叶和豆干怎么炒制, 如何软化, 其中都有化学知识。做干丝如何让干丝松软, 汤老师教我的一招, 就是按放一丁点食用碱, 这一招可用在很多食物软化的处理上, 如软化海带和莲藕, 都可以用一点食用碱。
我跟汤老师学到的生活中的化学, 还有洗衣。什么样的纤维织品, 要用什么样的洗涤用品, 在汤老师那里, 满满的都是化学。我以前看自家老一辈人晾衣服, 是要把衣服反过来晾的, 因为怕衣服的颜色被晒掉。汤老师说: 衣服尤其是内衣应该正着晾, 比起颜色被晒掉, 空气中的微生物和颗粒污染物危害更大。汤老师还打破了我对晒衣服能杀菌的迷信。她告诉我: 如果阳光的温度低于65度, 基本不能除菌, 如果衣服不能在六、七小时内晒干, 衣服就自己滋生细菌了, 所以衣服烘干比晒干好。几十年前, 我们都没有烘干机, 汤老师的话就是一番空言而已。如今, 有条件用烘干机了, 再查阅资料, 发现汤老师说的没错。人家可不是烘干机的广告商和代言人, 那认知源自科学。
这个“沙奶奶”值得夸的地方还多着呢。
顾老师浓眉大眼, 汤老师细眉细眼, 除了这个反差, 其他方面他们都很登对。顾老师是无锡人, 汤老师是常州人。两人之间说话都用方言, 我们听不出常州话和无锡话的区别, 就认那是吴侬软语了。汤老师对人也有丰富的化学反应, 她的眉眼说不上有风情, 但和那嘴角两侧的笑窝(是比酒窝小的小圆凹点)能合成出甜蜜蜜。她看顾老师的眼神, 怎么看都不像个中年人, 倒像只小鹿。她的似水柔情,不光让顾老师受用,我女儿也享用着。她从沙奶奶叫到汤奶奶, 这个奶奶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汤老师和顾老师是上世纪66年前毕业的大学生, 运动开始时, 不是什么专家, 并未受冲击。汤老师一直当老师, 而顾老师从70年代中期始, 就担任校办工厂的厂长了, 但我们仍然叫他顾老师。那时的校办工厂, 是学校教职工工资收入以外的福利来源, 当厂长很繁忙, 我们较少见到他。但那时的厂长, 没有现在企业家或高管那么拽, 也并没有什么应酬, 就是回家比较晚。那时没有手机, 家里也没电话。汤老师拿不准厂长回家吃晚饭的时间, 常常是把饭做好了等。一听到顾老师上楼的脚步声, 就忙不迭地去热已经放冷了的菜。然后, 伴随着碗筷的奏鸣声, 就传来盈盈的笑语。中年夫妇如此这般且日复一日如初恋,谁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谁说理工男女不解风情?
如果干等顾厂长的时间长了, 汤老师就看看报纸看看书。我家总是先吃完饭, 孩子有时会像一只小猫一样遛到汤奶奶家, 汤奶奶就把孩子揽入怀中。这时, 汤老师也会一边看着孩子, 一边不经意地聊一些她女儿小时候的事。
以前, 孩子上学、放学都是自己走, 没人接和送。汤老师说: 孩子放学路上总是贪玩, 不知道要早早回家做作业。这就要想办法让家有魔力, 让孩子玩得尽兴时, 也记挂着要回家。汤老师有两个招数, 一是, 家里要养小动物或植物, 让孩子亲自饲养和培植, 这样可以增加孩子对动、植物的认识, 培养孩子的观察能力, 也让孩子有责任感和牵挂感;二是, 要和孩子一起不断创造出孩子喜欢的一个小天地、小空间, 有时这个空间叫什么什么森林, 有时又叫什么什么城堡……
等到我孩子上学时, 我们已经搬家, 隔壁没有“沙奶奶”了, 但我们接过了沙奶奶的招数, 也变花样在家搞些小名堂。我女儿一直记着她的“沙奶奶”, 也把我从汤老师那里学过的一些招数光大着。现在的条件比我们以前好多了, 那名堂自然就大些了。她家始终也有小小动物, 她有两个阳台, 其中一个就是微型花园。不同的季节, 不同的植物在那里生长, 配上一些和孩子一起制作的工艺品如陶瓷动物或石膏、石像等等, 经常变换组合, 就构成层出不穷的童话世界。这个童话世界不仅吸引着自家的孩子,还吸引着孩子的同学。孩子还不时把它搬到自己的作文中。
上图左, 是用一种儿童饮料瓶来水培的郁金香, 小朋友在作文中说, 那瓶子是阿拉伯卫兵,卫兵的脸被她画成了熊猫脸。郁金香还没有开花, 球茎和叶子是卫兵的头巾; 上图中, 小小玻璃缸中的浮萍是自己养的, 小竹筏是自己编的, 那是 “小娃撑小艇, 偷采白莲回。不解藏踪迹, 浮萍一道开”(白居易诗) ; 上图右, 是自己做的陶瓷兔子、小鹿等小动物在游植物园。当我们把这些图片, 在微信中发给“沙奶奶”看时, “沙奶奶”用👍符号来点赞了。
邻居好赛金宝, 这好也需要你来我往。但我们那时真无以回馈汤老师的各种“来”。我那时, 身体不太好常住医院, 那爷儿倆没少受汤老师的照料。汤老师为了方便和自己女儿打越洋电话, 她家领先装了住宅电话。这部电话也成了公用传呼电话, 它常常为我们邻居传呼同事、朋友、亲友的来电, 诸如此类的事还不少呢。
现在“沙奶奶”已是耄耋老人, 在看无限好的夕阳。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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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34条)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在您的描述中,邻居沙奶奶是给富有生活情趣,和蔼可亲的人,他们夫妻的恩爱和谐、她的持家理家,都是值得学习借鉴的。这样的人看似平凡,其实很了不起,值得大书特书!向她致敬!
@鸣虫:谢谢您的阅评! 顺致秋安
隔壁有个沙奶奶,会做饭来会烧菜。
化学老师讲化学,柴米油盐分不开。
植物蛋白很重要,荤素搭配有好菜。
微型花园两阳台,姹紫嫣红有花开。
孩子搬到作文里,构思成童话世界。
耄耋老人今就在,夕阳无限笑颜开。
关心培养下一代,指引方向奔未来。
@阳光笙箫支剑笙:谢谢您的概括和总结! 顺致秋安!
得到沙奶奶真传,真的很幸运。理科的理性文科的情感集一身,轻品慢尝生活最有情调。[赞][赞]
@晓舟同志:多谢夸奖! 顺致秋安!
老师遇到了这样的好邻居,好有福祉。老师对好邻居“沙奶奶”汤老师如数家珍的夸赞,暖意融融,情深意长,感人至深。老师心中有美游爱有暖,才能抒写出这样星光璀璨,熠熠生辉的文字。
@锦瑟黎燕:谢谢鼓励和夸奖! 顺致秋安!
孟母为择邻,搬迁了三次。而你多幸运,遇上了沙奶奶这个好邻居,学到的知识可受益一辈子,近邻赛远亲,在你这里得到了最好的诠译。愿沙奶奶健康长寿。
@四格格:谢谢您对沙奶奶的祝愿! 正如您所说, 我遇到这样的美邻很幸运。顺治秋安!
这个“沙奶奶”真是太好了!她的教子方法值得家长好好学习。孩子之所以贪恋外部世界不愿意回家,大抵因为家没有吸引他(她)的东西,而“沙奶奶”却把家变成了孩子们的乐园。和这样的睿智善良老人为邻,你真的是赚大发了。[大笑] 话说早知道你演过沙奶奶,5.20的时候就该你和晓舟老师唱一出。[偷笑]
@难诉相思:您作为儿科专家, 最懂家庭氛围的重要。如你所说, 我真感到赚大了。5·20 人家是斗智、斗趣, 沙奶奶插不上, 在旁偷着乐。[偷笑]
邻里情深,胜似亲人。和睦相处,倍感温馨。[喝彩][赞]
@一池烟雨:谢谢阅评! 向您老问好!
远亲不如近邻,缘分中有汤老师这样的邻居,是人生中的一种福分。
@清河君:谢谢阅评! 顺致秋安!
有个好邻居是非常幸福的。这位沙奶奶一定是为长寿老人。
三个小熊猫好有情趣。美好的生活就是来之不断的创新。
@地质之花:谢谢大姐阅评! 向您问好并顺致秋安!
爱读你,赞!
@2272 张英辅:谢谢张老师抬爱! 向您问好并顺致秋安!
我过去也差不多把京剧唱完,现在还有印象。老人喜欢小娃是天性,特别是小一点的娃。我第二个外孙快出生了。祝好朋友。
@杨自记:谢谢您!更要恭喜您! 添人进口喜洋洋!
@轻品慢尝:谢谢朋友提前祝福。但愿第二外孙顺利健康!
有一对这样高知又为人和善的邻居夫妇,那是傍贵人居,何其幸运!
@皓月蓝空:是的呀, 能遇人有淑很幸运! 多谢!
有如此高大上的知识型加趣味性并接地气有爱心的隔壁相邻,是才女老师一家子前世里修来的福呗!预祝十一长假愉悦安康!
@ch雪梅:谢谢诗人的祝福! 也祝福您和全家“十一”快乐!
此沙奶奶非彼沙奶奶,那个是革命的沙奶奶,这个是有招数的沙奶奶。
@四格格:再谢评阅! 顺治秋安!
老师将邻居沙奶奶写活了,一个美好心性,多才多艺,善于烹饪的好女子,呼之欲出。
@锦瑟黎燕:在学阅评! 顺致秋安!
有“沙奶奶”这样的邻居,那是福气,受益两代人。汤老师把化学知识用到日常生活中,她讲的课一定很生动。学化学的懂化学反应,学物理的懂物理距离,比起解风情的浪漫,更实在。汤老师和顾老师是一对幸福的人。
@诚厚:化学太难学,在高中第一次考试21分,化学价概念好难学。有机化学也难学。好在努把力还坚持下来。祝好大哥。
@诚厚:您真一针见血, 点到点子上了,谢谢! 祝您和家人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