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子楼人事(5)“不登对”的是与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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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有朵朵金花的筒子楼, 住了两年。我们搬到了一桩70年代建的单元楼, 其实是半拉子单元楼。一层楼住四家, 每家有单独的厨房, 两家合用一个卫生间。每家并不是门一关就是一个独立单元, 房间在南面, 厨房和卫生间在北面, 中间还是一条走廊, 实际是改善型的筒子楼。一层楼的四家, 我家只有一间房, 但有了一个独立的厨房和一个很小的阳台, 这是小户, 其他三家都有两间房, 就是中户或大户了。

这层楼只有我家是青年教师, 其他三家都是老中年或小中年教师了, 他们都正等着分配更好的单元房。

我们住那层楼不久, 左邻家的田老师来发喜糖, 说是她家胡老师被评上教授了。这事在学校也不算稀罕, 也没见哪家因为上职称而发喜糖。胡老师不同意发喜糖, 是田老师坚持要发的。胡老师五十多岁, 皮肤白而细腻, 看上去很减龄, 像个没经风雨的书生, 而恰恰他是经历过大风雨的。他原先在一所名牌大学做数学老师, 特殊时期受牵连被打发到安徽六安的一个农场, 改造思想一阵子后, 被安排到农场的子弟小学任教, 并认识学校的民办教师田本兰。田本兰是六安当地农家女, 说是比胡老师年少十多岁, 也许是乡风吹多了, 力气活干多了, 就有了沧桑的样貌, 看上去不比胡老师年轻。胡、田二人的结合又是一个牧马人的故事。拨乱反正后, 胡老师被调到江苏的这所师范院校, 而田本兰被安排到校图书馆做馆员, 大家也客气的称她为田老师。胡老师有了大显身手的机会, 事业风生水起。难怪田老师那么在乎胡老师的职称, 虽然是迟到了, 一样引以为豪。

他们有一个女儿叫胡婷, 大家叫她婷婷, 正上高中。女儿很文静, 父母很宠她。他们家的住房, 在我们一层楼是面积最大的, 但结构不甚合理。两个房间较大, 却是里外相套的。里间给女儿住了, 两个中年夫妇住外间, 厨房和合用卫生间又在走廊一侧, 进进出出的, 生活的私密性就降低了。胡老师眉眼是舒展的,但不苟言笑; 田老师眉眼有点拥挤, 但谈笑风生。洗衣做饭这类活计田老师承包了, 胡老师的任务就是与田老师一起去买菜和购物, 有时一前一后的走, 有时也并排走, 胡老师看上去像个跟班。一切都很自然, 没听到不和谐的音符。

距离田老师发喜糖不到一年的时间, 女儿婷婷服用了过量安眠药生命垂危, 好在抢救及时有惊无险。这个突发事件, 让这个家的隐秘曝光了。

婷婷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 学习很努力, 是要考大学的, 但学习成绩一直不下不下的。难道是学习压力大抑郁了? 婷婷写的遗书很含蓄, 没有说自己压力山大, 只说自己很累很失望。她的累, 父母是明白的; 她的失望, 父母突然明白了。

自从胡老师的境遇得到改善, 事业得到发展, 田老师是既开心又担心。开心不用说了, 担心难以启齿。自己和胡老师是特殊时期相识, 本就不登对, 现在距离越来越大, 田老师担心胡老师会看上别人, 甩了自己。学校收发室的人说, 田老师经常到收发室查看有没有给胡老师的信件。起初, 收发室的人也没太在意, 后来觉得查看也太勤了, 才觉得有点不正常。也有人说, 田老师常常跟踪胡老师, 看他有没有和女同事有什么来往。胡老师是不坐班的, 田老师在图书馆上班, 也常常中途会跑回家一趟, 想来也是来探探家中有无不寻常的来客。

敏感的田老师, 自然而然就敏锐起来。她居然锁定了一个人, 把她当成了情敌。这个情敌就住在我们一层楼上, 和田老师家紧隔壁, 要紧的是他们两家还共用一个卫生间, 真正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合理不合理的想象空间都很大。她叫姜育群, 是中文系讲师, 四十岁不到。姜老师的丈夫是个火车司机, 工作特殊, 经常不在家。不知是将心比心, 还是同病相怜, 田老师觉得姜老师对她自己的婚姻一定不满意, 因为双方不登对, 一个是工人大老粗, 一个是知识分子。田老师左看右看都觉得姜老师和自家胡老师倒是登对的, 他们互相看对眼的机率是很大的。真是大胆的想象, 合理的推理。姜老师的婚姻确实也有时代的烙印, 也难怪田老师会费心去推论。

田老师的贤惠是没话说的, 她一直不声不响的操持家务, 给父女俩好吃好喝, 让父女俩光光鲜鲜。大家都看得出来, 胡老师和婷婷的衣服,不太时尚但都是上好材质, 而田老师自己穿的衣服, 时髦是时髦, 但都是蹩脚衣料。田老师虽是农家女, 但长期的耳濡目染, 就是半个斯文人了。她心中有猜忌, 但不声张不发作。我从未见过她公开骂姜老师是狐狸精, 当然心里是会骂的。我也从未见过她大声责问呵斥过胡老师, 交锋都在夜深人静时进行, 像特工。等确定里间的女儿熟睡以后, 审问就开始。我们只能想象审问的内容: 你们说了什么话? 她为什么那么看你, 你为什么那么看她? 你看上她了吗? 我对不起你吗? 你在最倒霉的时候, 是我接纳了你, 帮助了你, 你别没良心……胡老师是怎样为自己辩护的呢? 也不得而知。问话和答语都是捏着鼻子的, 确保女儿不会听见, 可女儿恰恰是听到了许多。

为了女儿, 这个危情必须正视和处理。胡老师知道对田本兰是秀才遇到兵, 有理也说不清, 就拉下了面子找校领导要求调换住房。胡老师是教授了, 学校新建的教授楼有他一套房, 可那要再等一年多时间。学校就打算让姜老师搬家, 新建的教授楼当然没有姜老师的份, 恰巧和姜老师同等户型和面积的住房有一套刚空出来, 还没安置住户。于是校领导和姜老师商量, 希望她搬家。姜老师当然万分不情愿, 房子没改善, 还要费力吧啦搬一次家。更重要的是, 自己心地坦荡, 也没有不当之处, 平白无故地被人当成假想情敌, 冤不冤呀。她私下对我们说: 那个田老师更年期吧, 想什么呢? 她自己和丈夫不登对, 还假想我和丈夫不登对。我和丈夫是青梅竹马, 两家是世交, 两人一起上山下乡。火车司机咋啦, 他从小的梦想就是开飞机、开火车, 我的理想是当老师。我们各得其所, 感情好着呢, 也登对着呢, 羡慕嫉妒恨吧。

姜老师对人生和人性的认识有一定的宽度和广度, 她内心也同情田老师, 不想和她一般见识, 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 她同意搬家了, 她搬家时很多人来帮忙, 那个高高帅帅的火车司机也休假回来搬家了。想想那个年代, 校领导关心教职工, 肯为之调解纠纷, 我们周围的人很淳朴也很理性, 放到现在, 这事不知要被八卦成什么样呢, 姜老师也不知会被多少人网暴呢。

姜老师的搬家, 算是解了田老师的围, 虽然知道田老师不可理喻, 但不和她死磕, 也算是有姿态了。自从姜老师搬走后, 田老师心宽了, 脸上笑容多了, 对女儿和老公更无微不至了。不知她以后会不会再把谁当成假想敌, 不知她过了更年期, 会不会反思自己的行为, 在心底向姜老师道歉。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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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44条)

  • 四格格的头像
    四格格 2024年9月20日 上午11:12

    哎呀,真替这个田老师操心,姜老师搬走了,会不会有其他人搬来,假如搬来的人更年轻漂亮、又是文化人,与胡老师更登对,又该怎么办?田老师会不会更犯愁,会不会要求领导再出作一次调整。

    • 轻品慢尝的头像
      轻品慢尝 2024年9月20日 下午5:18

      @四格格您的这颗心够细腻入微了, 生活无数种可能, 无数种情境, 只有想不到的, 各自珍重就好了。他人的境遇, 值得思考, 思考也是为了让自己更好。

  • 鸣虫的头像
    鸣虫 2024年9月20日 上午11:45

    有了不登对,才有了不自信;不自信,再加上多心、擅想象,就难免要无事生非了。这样的人,如果不及时纠治,也难免会酿出大事或悲剧的。

    • 轻品慢尝的头像
      轻品慢尝 2024年9月20日 下午5:20

      @鸣虫很有哲理的认识。如你所言,自信真的很重要。不过自信不是别人赐予的, 而是自己获得的。

  • 锦瑟黎燕的头像
    锦瑟黎燕 2024年9月20日 上午11:46

    精美佳作,行云流水,娓娓道来,细致入微,情景交融的情节,历历在目。田老师与丈夫不登对,就将姜老师当假想敌,这样的心理不修正,人生很难幸福。

    • 轻品慢尝的头像
      轻品慢尝 2024年9月20日 下午5:22

      @锦瑟黎燕如您这样通透的人, 当然能懂得心理修正, 但很多人是没有这样能力的, 所以苦不堪言! 谢谢美评!

  • 2272 张英辅的头像
    2272 张英辅 2024年9月20日 下午1:25

    写得有深度,动人心。

  • 阳光笙箫支剑笙的头像
    阳光笙箫支剑笙 2024年9月20日 下午3:06

    那个年代,不谈登对,只有婚姻,很少爱情。
    男女结合,勉强配合,时代原因,谁能说清?
    生活不易,步步艰辛,事事小心,缺乏自信。
    世界有爱,人间多情,和谐相处,万象更新。

  • 阳光笙箫支剑笙的头像
    阳光笙箫支剑笙 2024年9月20日 下午3:22

    婚姻也是双人舞

    一男一女也同步

    有太高的期望

    也有太多的痛苦

    爱情总是包含着婚姻

    婚姻并不等于爱情

    婚姻拿红线红纸伴着舞

    断线的风筝再也不能舞

  • 诚厚的头像
    诚厚 2024年9月20日 下午4:01

    田老师有自卑感,因自卑而无端猜忌,既影响自家的和谐,也让他人受不白之冤。幸亏姜老师的处理是坦荡和大度的。其实,“不登对”是别人的看法。我有个同事,恢复高考时已结婚,南京工学院毕业后留校。夫人是没有文化的农村姑娘。同事调回当党校教员,后来当镇长。夫妇俩一辈子恩爱。

    • 轻品慢尝的头像
      轻品慢尝 2024年9月20日 下午5:27

      @诚厚您说得极对, 其实是事在人为! 时势和环境只是外在因素, 人生的舵手就是自己! 谢谢评析!

  • 漫言华语的头像
    漫言华语 2024年9月20日 下午8:41

    的确是秀才遇上兵,跟不自信的人沟通也费劲。

  • 晓舟同志的头像
    晓舟同志 2024年9月20日 下午8:46

    不登对客观存在。有自尊心就退出,没自尊心就忍着,作践别人最下作。

  • 锦瑟黎燕的头像
    锦瑟黎燕 2024年9月21日 上午5:30

    我喜欢老师文中的姜老师,她的心态阳光,大气雍容,上善若水,令人敬佩。

  • 清河君的头像
    清河君 2024年9月21日 上午10:27

    作为女人,田老师有这个想法很正常。但是,作为入城多年,身处大学的她,这种作为就显得她心地狭窄了。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凭臆测搅得满天飞雨,她家婷婷还为此轻生,属于气量小,没有家庭管治能力。

    • 轻品慢尝的头像
      轻品慢尝 2024年9月22日 上午11:12

      @清河君您很善解人意, 旁观者清,当事者迷, 当事者迷糊起来, 旁人真无能为力。

  • 一池烟雨的头像
    一池烟雨 2024年9月21日 下午3:44

    婚姻不仅是缘分,更多是机遇。时代不同,姻缘有异。是否美满,在人心理。今已不是那个非常时期,姜老师不会再被八卦了吧。我想就凭友之论述,还会赢个点赞不已。好在田老师没再死钻入牛角尖纠缠“情敌“,否则,必被看作是无知小人遭唾弃。

    • 轻品慢尝的头像
      轻品慢尝 2024年9月22日 上午11:14

      @一池烟雨谢谢您智慧的评析, “时代不同,姻缘有异。是否美满,在人心理。”太对了! 您社会阅历丰富, 不得不服!

  • 地质之花的头像
    地质之花 2024年9月21日 下午10:07

    这种宿舍楼我们叫联房。我单位现在有一栋楼还是这种情况,厨房合用,各家一个厕所。
    这位田老师精神有病,孩子遗产了她的基因。如果那时候有心理疏导师也许有用。那时候单位的领导真的有点像家长,职工的困难都会尽力帮助解决,不亏是:全心全意。这就是现在很多人怀念过去的原因之一。

  • 雪花漫舞的头像
    雪花漫舞 2024年9月22日 下午2:44

    文章接地气,喜欢!

  • 难诉相思的头像
    难诉相思 2024年9月22日 下午5:19

    其实这样不可理喻的女人还不在少数,尤其是到了更年期,会变本加厉。婚姻是一场赌博,而且是拿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在赌。

  • 华章秋韵的头像
    华章秋韵 2024年9月22日 下午7:42

    “不登对”的婚姻自古至今都有。胡老师的婚姻是时代造成的,但还算是不错的婚姻。田老师这样胡思乱想不自信,也是正常人的想法。但相比之下,姜老师显得理智、大度令人敬了。

  • 李宗宾19481957的头像
    李宗宾19481957 2024年9月23日 下午6:13

    登对不登对,只有当事人最清楚,田老师其实有点精神过敏症,再发展下去就是妄想性精神病,好在学校领导善解人意,抓住要害,分房解决问题,善莫大焉!!

  • 四格格的头像
    四格格 2024年9月23日 下午7:17

    姜老师还是宽宏大量,不与田老师计较。惹不起,躲得起。

  • 陌上梦落的头像
    陌上梦落 2024年9月24日 下午3:52

    世相百态,人生百味。刘老师的文章,人物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故事曲折又接地气。拜读学习![花][花]

  • 含羞荷的头像
    含羞荷 2024年9月24日 下午5:08

    拜读美文,婚姻就是一场赌注,因为你压上了一生的幸福。

  • 诚厚的头像
    诚厚 2024年9月24日 下午11:31

    客观地说,门当户对是有道理的,可避免因观念相差太大引起的矛盾。“不登对”的原因很多,有的因一方的机遇,从原来的“登对”变成了“不登对”,也有一开始他人就觉得“不登对”。关键是双方的感情,还有弱方的自信。田老师的猜忌或许不是感情出了大问题,而是自己的不自信。最积极的是让自己也强起来。

    • 轻品慢尝的头像
      轻品慢尝 2024年9月26日 下午9:12

      @诚厚再谢您睿智的解读, 您对人的认识和理解有深度。向您问好并顺致秋安!

  • 皓月蓝空的头像
    皓月蓝空 2024年9月28日 下午4:10

    婚姻中不自信的女人疑神疑鬼害人害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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