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登流形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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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流形台,只能说与远方沾边,与诗无关。

李白写《登金陵凤凰台》,那是伟大诗人的伟大诗篇。诗人笔下,是“凤凰台上凤凰游”,台是金壁辉煌的台,在此游览的是五彩斑斓的凤凰。虽然世易时移,“台去楼空”,但路边仍然隐约可见“吴宫花草”,“晋代古丘”。

然而,流形台,不是什么建筑,它是一处地名,从来没有文人来这里游览过,历史上也没有留下一纸半字墨客的笔迹。

人们到此,除了生活的奔波,什么怀古幽情,什么怅然潸然,不知道这是些什么东西。

言归正转,说重登流形台,还得从上次登流形台说起。

上次去流形台,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具体的说,是我从部队退伍后回老家务农的那段时间。

流形台与渔溪坪在那个年代,是一个生产小队,叫“五红三队”,我退伍回来,属“复原”,即当兵前是哪里人,退伍后还回哪里去的那种,我家在渔溪坪,自然得回这渔溪坪,穿上旧时的蓝布对襟褂,戴上旧的草帽,换上草鞋,扛上锄头,就成为这生产队里光荣的一员了。

回生产队了,离不了去流形台挣工分。流形台是生产队里的一方土地,不管是冬季里砍楂子、背楂子、烧火粪,窖洋芋,春季里的耕田、种苞谷、栽苕秧,还是夏天里的割麦子、薅草、扒洋芋,秋天的掰苞子,挖红苕,流形台就是那不可不去的地方,因为农村只出产这类东西,农家子要靠务农,生产这类东西吃饭。

流形台,是一个地形奇特的地方,总的讲,它就是一个挂在半山腰的由山石泥土构成的台子,从远处看,它呈流线体,北边背靠孙家坡、马家岭这些山脊与漂岩,南边是向下带缓坡的一丛山林,从西向东,呈十度角的斜坡。正流形台占地不晓得有几百亩,反正面积很大,成整的分布在四个屋场周围。

记得还在生产队参加劳动的时候,流形台上的四个屋场,分别是陈、周、胡、刘四家。

最底下靠山林子的一户人家,户主是个老爷子,八十多岁了,叫刘祖焕,刘老爷子的儿子我没有见到过,但他身边有个孙子,六十年代的退伍军人,叫张辅卫。张辅卫在生产队好像当过民兵排长,在抓阶级斗争的环境中,曾经演过斗士的角色,但是,他毕竟住在流形台,地方太小了,即使使尽浑身解数,最终也就只是照顾他爷爷婆婆的生活起居,做了个名副其实孝子贤孙。

张辅卫在他婆婆爷爷去世后,搬家去了江陵,那里有远房亲戚可投靠。迁徙过去,应该是比在流形台有出路一些的。在生产队里劳动时,我与他交往得比较多,他对自己的状态不满意,想走出流形台,去外面混混,后来,他真的就搬家走了,于是,再也没了他的消息。

台子中间靠山边的那户人家,户主叫周天全,他祖上给他留有一栋老瓦屋,但很破旧了。周天全是个种地的老把式,他家喂着大黄牛,队里耕田的活,从不掉他,其他田里的活,他也是里手,但他有五子二女,家大口阔,我在流形台劳动的时候,他家的三个大一些的儿子都到外地当上门女婿去了,两个女儿也出了嫁,四儿因犯盗窃罪去沙阳农场改造去了,周天全去世后,幺儿撑起了这家的门户,后来,这幺儿周福春也离开了流形台,周家屋场,成了空屋场。

中间地带靠台子沿上的这个屋场,户主叫胡海云,在解放前,是属川军溃散时流落到此的老兵,在这深山处落户当了女婿,他们夫妇没有生育,于是接了个侄女胡立静当女儿养,招了女婿顔启明撑着家业。但是,胡立静、颜启明妇夫在十年以前相继过世了,这里也成了空屋场。

顶上面紧挨马家岭的一户,户主叫陈本贵,五六十年代,他是生产队的队长,陈队长有三个儿子,老大叫曾凡新,老二叫曾凡金,老幺叫陈克松。曾凡新是退伍军人,他退伍时,原本已被部队所在城市的一家工厂招为工人了的,但曾凡新念及家中母亲多病,父亲的腿子也是那种老寒腿,天气变冷就会疼得厉害,加上还有一个年幼的弟弟,于是他毅然绝然地回流形台了。曾凡新退伍后,被生产队推选为生产队队长,接了他父亲的斑。弟弟曾凡金,在他哥当兵去以后,辍学回乡,先是拜师学篾匠,仅仅几个月,他不仅会做背篓撮箕类的篾器,还会编织鞋笸、米筛类精细的篾器。因为这小徒弟太聪敏,师父怕自己的饭碗不保,就把徒弟曾凡金打发走了。我与曾凡金是同庚,我退伍回生产队时,曾凡金已在四年前因公去世。他是在一次民兵执行任务时死的,据说是太劳累,躺在石板上睡着了,醒来时,七窍出血,抢救无效,死时不到十八岁。后来我为他写了一则小文《少年同学曾凡金》,表达了我对他的怀念之情。陈克松比曾凡金小很多,我在流形台劳动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孩,胖都都的。

回望旧时的流形台,没什么“台去楼空”的缺失,但“人去台空”已成现实。“花草埋幽径,衣冠成古丘”,是李白笔下凤凰台的现实,登斯台也,怅然、潸然,失落之情形于纸上。

这次去流形台,一是想去“朝花夕拾”,捡拾点旧时的印迹,二是看看离开流形台五十多年后,如今有哪些新的气象。

春季的流形台,果真给人新的气象。

樱桃花开了,白中带粉,树叶的新芽正含苞待放。

过去的人行小道改成了可通汽车的公路,尽管不是水泥路,是那种泥土石子混杂的便道,但大车小车都能开得上去,这比当年爬坡崴脚的石子小路便当多了。

流形台胡海云的老屋场,现在搬进一家外地养殖户。我们的车到养殖户旁,见到的是一处新坟,墓碑上刻着“许启康大人之墓”,问屋旁的农户,说是现在的养殖场是许启康的儿子许汝平创建的,命名为“五峰久久养殖场”,占地七千多平方米,投资六百多万。

我们来到许汝平的的养殖厂房,见到高大宽敞的养殖棚,灰色的墙壁,蓝色的屋顶,场棚里分两个养殖区,每个养殖区里,各有四十头左右的成品牛,两处共计八十多头成品牛,牛的体骼很大,养得很肥,应该是引进的品种,如夏洛莱牛或西门塔尔牛,我没去打听。

牛棚上方,是饲料堆积场,有一个工人正用叉车从卡车上卸下打了捆的饲料,我趁工人揩汗的时候问了一些不算外行人问的话,养殖工人介绍说,每头成品牛的成本在一万六千以上,目前肉价每斤40元左右,销售去向是沙市,荆州一带。养殖工人还介绍说,牛排出的粪便也是另一种养殖物种的重要饲料,把粪便运到另一处房间,用于养殖蚯蚓。蚯蚓养殖场地,目前在八十平方米左右,以后还要扩大规模。蚯蚓也是引进的品种,引进价在25元一斤,目前蚯蚓还没形成量产,销售前景应该是很可观的。

在离开久久养殖场的时候,又见几个工人骑着摩托车来换班。

我不由得生出些感慨来,这流形台,虽然原住民走得差不多了(还剩最上头曾凡新、陈克松两家),但这里,基本人口没减少,养殖厂带动了本地青壮年的就业,也带动了周围农户的农副业的发展,拉动了经济。

于是乎,我的怅然,转换成了欣然。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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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12条)

  • 轻品慢尝的头像
    轻品慢尝 2024年8月6日 下午9:43

    一次重访故地, 怀旧的怅然, 转变成欣然, 因为故地虽故, 却有生机。

    • 周修高的头像
      周修高 2024年8月7日 上午10:39

      @轻品慢尝老师说得太对了,怅然,是因为旧时热闹的山乡如今变得四户三空,叫人戚然;后生出欣然之情,是看到了这里还有生机。

  • 锦瑟黎燕的头像
    锦瑟黎燕 2024年8月7日 上午5:17

    朝花夕拾,深情回望与现实情境交相辉映,将流形台的今昔灵动呈现,浓郁乡情直入人心。

  • 难诉相思的头像
    难诉相思 2024年8月7日 上午7:07

    字里行间,有人去台空的惆怅,也有气象更新的欣慰。故乡的景、故乡的人、故乡的事,总是最能打动人心。

    • 周修高的头像
      周修高 2024年8月7日 上午10:48

      @难诉相思老师说得太准确了,惆怅,是因人去台空,欣然,是因看到了生机。谢谢老师的雅评。

  • 鸣虫的头像
    鸣虫 2024年8月7日 上午8:34

    流形台的变迁,是浓缩了的中国乡村发展史。品读文章,能感受到充盈其间的乡情、乡愁。

    • 周修高的头像
      周修高 2024年8月7日 上午10:54

      @鸣虫”流形台的变迁,是浓缩了的中国乡村发展史。“概括得太到位了,如今的乡村,荒芜、残败,十户九锁门,乡愁,就是这样生发的。

  • 惑矣的头像
    惑矣 2024年8月8日 上午10:43

    旧貌换新颜。您的欣然由此而生。这欣然是对故里家乡难以割舍的深情。

  • 锦瑟黎燕的头像
    锦瑟黎燕 2024年8月12日 上午5:22

    周老师曾经是军中之子,还务过农,这样的激励与磨练,是美丽人生坚实的精神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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