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新 / 文
元旦晚上，我做东，邀请众亲属聚餐迎新。地点就定在侄儿开的“凤凰阁菜馆”。一张大圆桌可坐二十人，圆圆满满的样子，看上去就叫人欢喜。
做着东，方才体会出什么叫“宁做千日客，不做一日东”。我几乎用了半天工夫，照着心里拟订的名单，一个一个地电话请，一遍一遍地电话催。最后，又是最后，二哥姗姗来迟。一个多月前兄弟姊妹聚会，二哥坐出租车出来，居然记不清告知多遍的饭店，兜了许多冤枉圈子，以致的哥转得焦躁起来，找个借口把他卸在一条大路边，绝尘而去。幸有侄儿们开车四处找寻，终于把他接了过来。那情形，距离老年痴呆大约就差半步了。
二哥年逾古稀，小大哥五岁。可坐在一起看去，却反像年长五岁，甚至不止。面容灰暗有如陈旧的麻袋片，两眼浑浊露着昏昏欲睡状；跟谁问答，都是有气无力的“悄悄话”；抬手欲弹烟灰，没递到烟缸就因颤抖在途中抖掉了；便是挪动自己的座位，也需人去帮扶。而大哥则不然，脸色红润，声音洪亮，上下楼梯如履平地，精气神及其思维毫不逊色渭河边垂钓的姜太公。
餐前，亲属们喝茶，聊天。我凝视着二哥，冲他那老态龙钟的样子，忍不住开起玩笑来。我说，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衰？比如说吧，人生100元，你年轻的时候就花掉88元，剩下12元，到老咋能颐养呢？佛经里的“惜福”二字，好像就是冲你说的。二哥笑了，在座的老老少少都会意地笑了。笑声里，我的话得到了认同。
二哥从小过继给二伯。二伯在小县城里算个人物，家境优越、物质充裕，他对二哥那个惯呀宠呀，实属罕见。母亲曾告诉我，小时候，二哥每晚睡觉前都要吃一罐桂圆煨鸡蛋，就是去戏院看戏，二伯怕他走路累着，也都雇人扛着他。得益于锦衣玉食的滋养，二哥长得一表人才，潇洒倜傥，玩乐无羁。高中毕业后他放弃高考，执意响应号召下放农村，当上了生产队长，日常生活主题之一，依旧是吃肉喝酒。相比普通农民水煮白菜的窘迫，他的日子真是天天过年一般。后来回城参加工作，从教师岗位转到乡政府公干，没日没夜泡在酒缸里，罩在烟雾中，日子更是油亮发光，欢愉无忧。他没有存款，信奉“今朝有酒今朝醉”，从来不知愁滋味。
想起“各人各福，泥菩萨住瓦屋”的俚语，似乎二哥便是“天生”的福人。在他52岁的那年，有一天，我下班后无端生了去看他的念头，便坐上船直奔他所在的乡政府。不看便罢，一看吓煞我也。他昨晚跟人喝酒大醉，夜间突发中风，一人孤零零蜷在床上动弹不得。遂找车将他拖到城里医院诊疗，医生说幸亏送治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半月后痊愈。有亲属说，没事，二哥是福人，关键时候总会有“贵人”搭救。呵呵，许是福享太多透支了，自此以后，身体每况愈下，日臻衰弱，以致现今都得扶杖而行了。
相比之下，大哥平生“粗茶淡饭饱即休，补破遮寒暖即休，三平二满过即休”，劳心劳力，乐在其中。知命之年一场病后，毅然决然戒去烟酒，清清爽爽到如今。他这人生的100元，数米而炊一般，是在按年按月按日慢慢地享用，平水缓流，无峰无谷，素素的颜色淡淡的味。
两个哥哥，两面不同的镜子。这使我从中有了古老而崭新的发现，并由此对墨子倡导的“节用”越发信仰而推崇。所谓惜衣惜食，非为惜财，实则惜福是也。
明人焦澹园说过：“人生衣食财禄，皆有定数，当留有余不尽之意。故节约不贪，则可延寿；奢侈过求，受尽则终；未见暴殄之人得皓首也。”定数不定数，不得而知，但真真确确，奢靡放逸，挥霍无量，把一己本应有的福分过早过多地享尽了，岂能企望老来晚霞明灿、康宁福寿。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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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7条）
“人生衣食财禄，皆有定数，当留有余不尽之意。故节约不贪，则可延寿；奢侈过求，受尽则终；未见暴殄之人得皓首也。”有道理！穷奢极欲就是透支生命。
你二哥啊，那是提前消费，提前消费了人生，提前消费了健康，所以……。
好高兴第一次品鉴精美佳作，内涵丰厚，极具哲思禅意，开人心智。
每个人的福如果都是同等厚度，你二哥早期因过度消费而超支了，余福只剩下薄薄的一层，所以只能吃点苦了。
“惜福”其实是我国很古老的一种朴素的传统思想，非常有道理，节约不贪，则可延寿；奢侈过求，受尽则终！
二哥提前消费，老来受罪啊！好文章，读来受益匪浅！！
“所谓惜衣惜食，非为惜财，实则惜福是也。” [赞][赞][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