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往事》(13)盖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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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刚过处暑,我们的砖窑开始出砖。结果,这一窑整整四万块砖,几乎没有火候不到的黄皮砖或火候太过烧流了的焦瘤砖,都是“当当”响的红砖,引得乡亲们啧啧称羡。

到了秋末的时候,生产队的活儿忙完了,大人们本该歇歇脚、喘口气了,可我的父母却一天也没有消停。先是大姑家盖房,父母天天在那儿跟着忙活。20多天后,大姑家四间新房盖成了,我们家便开始为来年盖房做准备。先是请人打坯,十几架掫坯打成后,父亲又套着生产队的大车去白洋淀边上的安新买回了铺墙碱、编苇箔的芦苇。

打坯以及买芦苇的过程我印象不深了,只记得那段时间父母多次为钱的事唉声叹气。那时候,拆房、盖房要请一些人帮工,对前来帮工的人,每天要管午饭和晚饭,这样一来,菜、肉、旱烟是必须要买的,再加上给盖房师傅的手工费,无论怎样地精打细算,算下来至少也得需要近二百块钱。当时,生产队穷得一年到头分不到钱,家里也没有可以变卖的东西,攒够二百块钱谈何容易啊!

就在父母为钱的事大伤脑筋的时候,我的姥姥给救了急。春节前,母亲去看望我的姥姥。姥姥听说来年开春就翻盖新房,非常高兴,把给生产队纺线挣到的五十块钱,全部拿出来交给母亲,说:“盖房是大事儿,花项多,拿去吧!”

母亲执意不要,说:“娘啊,这钱是你自个费力八叉摇着纺车挣来的,多不容易!俺们再难也不能要你的钱啊!”

姥姥一听,不高兴了,说:“怎么啦?我的钱要不得啊?这钱就是为你们盖房准备的!我用不着,都拿去!再说了,我还等着住你们的新房呢!”……

五十块钱,那时对我家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父亲从母亲手中接过那一杳皱巴巴的钞票,连数两遍,感慨道:“五十块钱,这得纺多少棉花啊!”

转过年来的正月十六,我们一家搬进了西邻根伯家的一间旧坯房中暂住。我家那三间土坯房,在十几个前来帮工的乡亲的努力下,只用了两天多时间就彻底拆除了。接下来,便紧锣密鼓地开始了拉土、挖夯道、打夯、上坯等活计。惊蛰一过,盖房班的师傅们就来了,又用了10来天,三间外砖里坯的新房主体就建成了。这期间,为帮工做饭的白面接续不上了,母亲打发我到五里外的二姑家借来了白面;新房子铺顶时,椽子不够用了,又临时到队里赊了些旧竹竿凑椽子。整个过程,艰辛伴着窘迫。那情境,过去了几十年,每每想起,依然心酸。

新房主体建成后,父母便不再让帮工的人们来了。原因有两个:一是那时候大家都是靠工分过日子,总耽误大家挣工分怎么行呢?何况我的父母也要去挣工分!二是当时我家的粮食已经几乎告罄,再请帮工的还得去借粮食。所以,剩下的活计,像垫屋心、夯地面、盘炕等,都是父母在不影响去生产队干活挣工分的情况下,利用早晚时间自己完成的。像勾墙缝、抹墙里儿这样的“技术活儿”,是在过完麦收、快到夏至的时候,才请人干完的。记得刚刚抹完屋里的墙面,我们一家就从根伯家的旧坯房里搬回了泛着潮气的新屋。

就在父母刚要喘口气的时候,接到了姥姥让人捎来的口信,说是大腿骨折了。父母当天便赶到了姥姥家,才知道65岁的姥姥在生产队的场院里干活时,被一截突然坍塌的土墙头砸断了大胯。生产队用一辆骡车,拉着姥姥到县里的骨科医院进行了简单地复位处理。父母执意要把姥姥接到我家,但姥姥不肯,她说新屋子新炕,潮气太重,等干透了再到我家住些日子。

从那以后,母亲隔三差五地就赶到姥姥家,精心地侍奉几日,但每次都是姥姥撵着母亲回家。她说有当村的大姨和其他亲人照顾就行了,不让我的母亲总耽误挣工分……时间不长,落了炕的姥姥又患上了严重的肺心病,母亲去得更勤了,她给姥姥请医生、拿药,陪姥姥贴心贴肝地说些体己话。但刚刚进入寒露的时候,姥姥还是永远地走了……

翻盖我家的土坯房,是姥姥半辈子的牵挂;房子盖好了,姥姥却没能住上一天就离开了我们。这天大的遗憾,成了我母亲心中永远的痛……

两年后,叔叔家也翻建了他们的三间土坯房,而且在我们两家中间建起了一堵墙头。至此,我们的宅院便一分为二,传统意义上“老宅”在形式上便不复存在了。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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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锦瑟黎燕的头像
    锦瑟黎燕 2024年7月24日 上午11:19

    鸣虫姥姥的倾力支持与付出,将那年那月的亲情真情深情通透彰显,感人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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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世权 2024年7月24日 上午11:23

    外砖里坯的房在当时也算是好房子了!能起三间房,在那个年代真很不容易,得下很大力气和勇气!遗憾的是姥姥过早的去世没有看到新房落成[赞][赞][爱心][爱心][花][花]

  • 晓舟同志的头像
    晓舟同志 2024年7月24日 上午11:32

    过来人都有体会,那时钱太珍贵了,农村里能新盖大房子的,那是能力超强且很会过曰子的精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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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格格 2024年7月24日 下午12:41

    唉呀,姥姥就这样走了。不过你妈妈和你们也不用太伤心,老人总是要走的,再说姥姥并不是想要住你们的新屋,而是想要让你们住上新屋。你们的新屋落成了,住上了,姥姥在天堂也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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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品慢尝 2024年7月24日 下午4:15

    盖房子是农村居民的一件大事, 每个人可能都会经历, 你小小年纪就经历了, 这经历也是宝贵财富, 刻在脑子里忘不了, 一生相陪, 成为傍身的力量。你姥姥是千千万万个姥姥的缩写, 在你人生中根植了善良坚毅的基因, 这也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 阳光笙箫支剑笙的头像
    阳光笙箫支剑笙 2024年7月24日 下午4:29

    老宅往事说盖房,寻砖找瓦不寻常。
    拆房盖房请帮忙,精打细算好掂量。
    姥姥到时帮大忙,五十块钱不简单。
    技术活儿干不完,只待完工好收场。
    姥姥不幸骨折断,一病不起走黄泉。
    翻盖新房她牵挂,没住一天成遗憾。
    传统老宅不存在,骨肉相连情谊长。

  • 地质之花的头像
    地质之花 2024年7月24日 下午8:41

    衣食住行人生四大要素,住是花钱最多的地方。
    以前农村盖房子那可是头等大事,倾尽全力,借遍亲戚邻居。只有工人,机关,事业单位没有这个烦恼。现在是都一样了,不知道这是进步了,还是……

  • 难诉相思的头像
    难诉相思 2024年7月25日 上午6:31

    那时候农村盖房是件很伤元气的事。你家当年能够度过难关把房子盖成太不容易了。
    我奶妈家大儿子娶媳妇最初几年都跟父母住在一起,1992年我奶爸咬咬牙,出钱出力帮大儿子盖了房,那几个月非常非常辛苦。年底的某一天奶爸找到我,说吃不下饭,我带他去做了钡餐拍片,结果是食道癌。一年以后他就走了,年仅55岁。他是累的。
    我奶妈的小女儿丽萍的老公,前年帮人盖房,从三楼掉下来,当场就走了。也是55岁。
    做苦力的农民太苦了,说起来都是一把辛酸泪。

    • 鸣虫的头像
      鸣虫 2024年7月25日 上午9:07

      @难诉相思所言极是!那时候,农村人家盖房是非常难的,有的一辈子盖一次房,都会伤元气。您用事实说话,更有说服力。感谢美评,祝好!

  • 一池烟雨的头像
    一池烟雨 2024年7月25日 上午9:27

    那时节打坯盖房,实属不易。亲属相助,势在必然。难以忘怀哟。……

  • 惑矣的头像
    惑矣 2024年7月25日 上午11:04

    盖房子是一个家庭的大事,在物资匮乏的年代,要准备好多年。全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在日复一日的辛苦劳动中,家的概念深深的植根于心中。

    • 鸣虫的头像
      鸣虫 2024年7月25日 上午11:21

      @惑矣所言极是!感谢精到美评,祝好!

  • 清河君的头像
    清河君 2024年7月25日 下午4:36

    在那个拿工分的时代,有能力翻盖新房,一个家庭要办成这个事情很不容易。同时,您父母为了翻盖新房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和代价。

  • 杨自记的头像
    杨自记 2024年7月25日 下午5:43

    姥姥真是一心为了你们,但不多久就受伤离去。老人真是为子女付出一切。过去防范知识也不足,出事是经常的。盖房真是不容易啊。我们插队都是别人给盖,没尝到盖房的苦。感谢你的好文,让我们长了见识!

    • 鸣虫的头像
      鸣虫 2024年7月26日 上午8:53

      @杨自记感谢杨兄美评,确实姥姥为我家盖房贡献非常大,最让人痛心的就是房子盖好,老人家没能住上一天!

    • 杨自记的头像
      杨自记 2024年7月26日 上午8:59

      @鸣虫老人为后人付出太多,特别可惜。你姥姥形象十分高大,她是善良正直的代表。是电视剧的素材。祝好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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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诚厚 2024年7月25日 下午8:56

    没有工资收入的庄户人家,要盖座新房是多么不易。新房有姥姥的功劳,积攒50元钱要花多少心血。姥姥虽然意外受伤后又得病早逝没能住上,但已知新房盖好也宽慰了。姥姥是位令人尊敬的好老人,读到老人走了的时候,我忍不住心酸了。

    • 鸣虫的头像
      鸣虫 2024年7月26日 上午8:53

      @诚厚感谢诚厚老师美评、共情,祝好!

  • 锦瑟黎燕的头像
    锦瑟黎燕 2024年7月26日 上午10:56

    那年那月,鸣虫家能翻建三间土坯房,是了不起的大事情,在当地,引人注目,令人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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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章秋韵 2024年7月29日 下午12:42

    曾经乡下人家盖房都是这样的。先自家省吃俭用多少 年,到要盖房时还得东賖西借,相互帮助。盖好房后,里面的活儿自己慢慢利用早晚空余时间做,并继续省吃俭用,开始还债。

  • 陌上梦落的头像
    陌上梦落 2024年8月1日 下午1:14

    从一座老宅,勾勒出那个时代华北平原农村的风土人情,描写着兄弟姊妹不一般的情分以及老一辈特别是姥姥的关爱,鸣虫老师驾驭文字的能力超强,信手拈来,游刃有余,真是大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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