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趣

冯君汉江是蜚声海内外的画家，他先事版画，后攻国画，都有了不起的成就。1995年，我们在襄阳城小酌后，再也没见过面，但经常能眼见、耳食到他的行踪和作品开展、得奖的资讯。平日里，我们偶有电话、微信联络，也觉得是面唔一般，很是亲切。

他每有新著出版，都会寄赠我一本，我是觉得很温暖的。很多次我都想索他一幅字或者画，终究没开口。在我的认知里，他的时间是很金贵的，采风、研讨、创作等雅事多多，我是不忍打搅他的。直到今年春上，我要搬新居了，求画心切，不几日他就赐予了我一幅画。

这是一幅以我出生的村落为背景的大制作，两岸蒹葭丛生，绿叶摇曳着风的形状，碧水之中有一众水鸭结队而过，我仿佛都能听见它们湿漉漉的“嘎嘎”声。这幅画有乡情的惬意，深得我意。

昨日收到他寄来的《大家风范》，中华文化书局出版。封面引题有“中国艺坛名家雅集”，想必它是丛书或丛刋之类的。这本书是他的专集，自序，其画作全都是画鸭子的，我一掂量，似有水鸭蹼蹼而来的踏浪之声。

这是冯君的雅集，也是我的俗趣。读着读着，仿佛回到了那日那时的情景。

冯君生在水乡，长在水乡，工作三易其地，也是水乡，无疑，水乡的风物都成了他创作的表现主体，也是他的文化符号。所以，水乡的麻鸭自然而然地成了他文化追求的载体之一。

就乡情而言，这鸭，不画之放不下；就作品的艺术造诣而言，画了，便是了得！

应该说，鸭，一直是冯君的创作基料，触手可得，但如何把这些司空见惯的素材勾勒得既有文化雅义，又有俗趣，是要有功夫把式的。

冯君是有他的童子功的。从两处解，他自幼极具手聪，之后又有深耕，大有精进。其二，他是在“鸭窝”里长大的，用一句俗不可耐的话说，鸭，是他忘不掉的乡愁。所以，他有理由、也有功法用他的笔表现鸭的“精灵古怪”。

我不懂画，无法从专业角度评价他的线条、构图，或者他画作的表现力。好在我对鸭子也是熟悉的，他笔下的放鸭人，甚至放鸭场的骚味，我也是熟悉的。在我看来，鸭子有几个明显的生态，一是雏鸭破壳后毛茸茸的可爱，尤其是水中抢食蛆虫的情景，鹅黄一丛，浊水一泓，那是一幅极美妙的水墨画。二是它行走时的憨态，一步一拐，孕妇一般。杜甫《花鸭》中“阶前每缓步”，大抵说的就是这情态。三是它的嘴巴和脖子最具个性，这扮相怕是画鸭者都不肯放过的。四是鸭子的飞行。水中的鸭子受惊吓后，欲飞难飞，双翅展开，脚蹼噗哒哒地响起，却总是飞翔不得，这恐怕是李觏所说的“虚教两翅全”罢。

冯君恰到好处地抓住了鸭子的个性特征，所以，他的画面语言中是满当当的文化张力。鸭子的扁嘴微微一张的酣畅、一鸭先行万鸭随的“集体主义”、曲颈回绕的殷殷之情……这是活生生的鸭生活，也是画家的匠心馈赠于读者的原始趣味。

遗憾的是，在他的雅集中，我没读到麻鸭撮食的画面。鸭子在渚边、滩头之岸吃螺蛳时，尾巴翘得老高，脖子硬挺着，三寸硬硬的扁嘴在泥水里“嘎嘎嘎”地撮来撮去……其实，这画面也是蛮养眼的。

《大家风范》共雅集了冯君六十幅画鸭的作品，每幅画中的鸭都不是独立的存在。画家若仅仅是画一只或者一群鸭，它或许有悲鸿画马的寄托和意蕴，读者也是可以一享其成的。冯君画鸭却是把一群鸭子安放在水乡的大背景之中，芦苇、茭草、滩头，或是古渡边的一叶扁舟，或是荒郊野地的一蔸柳树，这些元素构成了画家心中强大的文化背景。所以，我读他的六十幅画，读的不仅仅是鸭、不仅仅是一树一草的自然物，而是日渐式微的乡土文化和念兹在兹的、被植入了浓浓乡情的精神家园。

冯君随寄了一本今年第十期的《读者》，封底是他的大幅标准照。他在笑，笑得内敛、自信、澄澈。封三是他的国画，也是画鸭的，满幅的鸭栩栩如生，画幅偏上方是一汪碧蓝的湖水，有空灵之感，也有视觉冲击力。

他附有一信，宣纸、竖式书写，好拙雅厚扑的气势。我好多年都没收到这么雅致的私信了。我微他“墨宝珍藏了”。这是心之所念，绝非客套话。他用心写，我用心藏。      2024/07/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