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元宵节那天，刚入夜，阴沉的天空就飘起了雪花。那晚，我第一次听说并记住了“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的谚语。临睡前，父亲到院子里闭灯，回到屋里说：“雪越下越大，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了。睡吧，明早儿起来扫雪！”
正月十六早晨，睡梦中的我被母亲叫醒。母亲轻轻拍着我的脸蛋儿，小声喊着：“该起啦！起来帮你爹扫雪去。下这么大的雪，还真是不多见。”
迷迷瞪瞪的我，本来想耍赖，在暖和被窝儿里多待会儿再起，但母亲最后的那句话令我睡意全无。外面的雪究竟有多大呢？我翻身坐起，很麻利地把冰凉的棉袄、棉裤穿上身，嘴里不停地“嘶哈”着，又穿好袜子，登上棉鞋，便往屋外跑。正做饭的母亲一把拽住我，嗔怪道：“小荒唐鬼，外面天寒地冻的，你刚从热被窝儿里出来就往外跑，不怕冻着（感冒）？”说着，拿起毛蓝色棉帽子戴在我的头上，仔细把护耳护脸的帽檐系好，又把我棉鞋的鞋带仔细紧了紧，然后递给我一副大大的棉手套，“戴上，拿着笤帚跟在你爹身后，把他用锨清出来的路再扫一遍！”
此刻的我，浑身上下武装得严严实实了。
我拿着笤帚站在门口往外一看，不由得发出了“呀！”的惊呼声——只见大树的枝桠、墙头、猪圈、柴火垛都被白白的雪覆盖着，那地上的积雪到了父亲的膝盖处。父亲在厚厚的积雪上用铁锨清理出了深深的像壕沟一样的小道儿。看样子父亲已经干了好一会儿了，他清出的小道儿从屋门开始一直通到院里的厕所，又分叉通向了猪圈和柴火垛。此刻他正在朝着院外菜窖的方向清理。
父亲扭头见我抱着笤帚站在门口，正满脸惊异地望着眼前的雪景，便停住挥锨，笑着冲我招招手：“别愣着了小子，快扫吧！这雪下得可真是太好了，今年的麦子指定会是好收成，吃白面没问题了！”说着，父亲又挥锨“唰唰”地清起雪来。
我挥动着笤帚，仔细地一帚挨着一帚地扫着，很快我的双脚便有些发木了。在外屋忙活着的母亲大声嘱咐我：“累了，手里的笤帚可以停下来歇歇，但脚也不能停，得活动着，不然就冻麻了！”
我一边踏着碎步，一边扫着地上的雪渣子。就在我刚刚把父亲清理出的到厕所、到猪圈、到柴火垛的小道儿打扫完的时候，父亲已经清理完了通到菜窖的小道儿，正拎着铁锨朝院里走。他在我身边停下，低头看了看我扫过的地方，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扫得挺干净！冷不冷？”
“就是脚和手冷，身上、头上还很热呢！”我跺着脚，一边喘着气一边回答。
父亲把手从我的帽子下面伸进去，摸了一下我的头，笑着说：“真是的，头上汗津津的。好了，歇会儿再扫吧！”父亲说着话，又朝着叔叔家方向铲起了雪。
我把笤帚抱在怀里，依旧踏着碎步，望着四周白茫茫的一切。由于地上积着厚厚的雪，房顶上也盖着厚厚的雪，我家的三间土坯房，看起来似乎比平时显得更矮了一些。此刻，房顶上的烟囱里正冒着缕缕灰白色的炊烟。叔叔家房顶上的烟囱里没有炊烟，他家的屋门还紧紧地闭着——他们一家还在睡觉。
我抱着笤帚歇息片刻后，便又开始清扫通向菜窖的小道儿。当我一口气把这一段清扫完时，父亲已经把小道儿铲到了叔叔家门口。父亲直起身，一边用手捶打着自己的后腰，一边大声咳嗽了几声。对父亲的咳嗽，当时我没有什么感觉。现在想来，父亲那几声咳嗽，是在给叔叔一家叫起儿——父亲虽然没怎么上过学，但平时做人做事都是按着老规矩、老传统来的，对“黎明即起，洒扫庭除”之类的古训很是看重，并时时践行的。他最憎恶伯父的好吃懒做和赌博成性，也最瞧不上叔叔的懒散和不会过日子。
就在父亲拎着铁锨转身往回走的时候，叔叔家的屋门开了，婶子端着尿盆探出头，看到我父亲的身影后，赶忙缩回身子，放下尿盆，二次探出身子，讪讪冲父亲说道：“哦，二哥呀，你都把道儿清到这儿了！”又回身朝屋里喊道，“快起来，快起来，雪忒大，二哥把小道儿都清理到咱门口了！”
父亲沉着脸，无声地往回走。在经过我的身边时，小声嘱咐道：“只剩这一段儿了，悠着劲儿扫，不用着急。我去点锅子烟。”
叔叔拿着铁锨出了屋门。看到正在扫雪的我，半是褒奖半是调侃地说：“嗬，你小子倒是挺勤谨，这么冷的天跟着干活，小心把鼻子冻掉！”铲了几锨后，直起身朝屋里嚷道：“快把小K叫起来干活，别就知道睡懒觉！”
这话显然是对我婶子说的。小K是他们的女儿、我堂妹，和我同年出生。
我扫到叔叔家门口时，叔叔也铲到了他们家的厕所和柴火垛旁。就在我拿不定主意是继续清扫叔叔铲过的小道儿还是回我们屋里的时候，叔叔的叫骂声突然响起：“妈的，叫了没有？怎么还不起来？”
“叫了叫了，已经叫了两遍了。”屋里传出了婶子的回答。
叔叔依然没完没了地嚷着，一脸的凶相。婶子边做饭边冷声冷气地同叔叔吵着。
这时，父亲吸着自己卷的旱烟从我家屋里出来了。只见他快步走到院里，“啪”地把嘴里的烟吐到地上，冷冷喝道：“你早点起不就结了，还至于这么没完没了地瞎吵吵？”
父亲这句话还真管用，叔叔和婶子的吵闹声立刻停住了。
那天早饭时，母亲直接拿起半块饼子递给我：“今儿个没少干活儿，就别吃山药（山芋）了！”
父亲笑着点点头：“不光没少干，还干得挺地道。犒劳犒劳，直接吃饼子吧！”说着，他自己拿起块山芋大口吃起来。
那时缺少粮食，平时吃饭都是先吃山芋，等吃个半饱，才允许吃主食。这天让我直接吃饼子，算是对我扫雪的奖赏了。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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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47条）
鸣虫将扫雪学得活灵活现，惟妙惟肖，小小少年如此认真地与父亲一起扫雪，爱劳动，好懂事，令人钦佩。鸣虫的文章贴地气，生活气息浓郁，细节生动鲜活，耐品。
@锦瑟黎燕：感谢您的美评鼓励，祝好！
雪花飘飘
雪海冰山 神州上下
到处是你的身影
玉洁冰清是你最美的风采
内心世界也不平静
是你掩盖了一切肮脏与腐朽
是你保护着麦苗和冬眠的生灵
多么想与你紧紧依偎
从黑夜到黎明
@阳光笙箫支剑笙：支老师的咏雪诗隽永灵动，意味深长，赞一个！
勤快的一家人！小时候扫雪对我们来说是非常开心的事！[赞][赞][爱心][爱心][花]
@解世权：谢谢老解的美评！祝好！
父亲言传身教胜过棍棒教育。为你勤劳，善良的老父亲点赞。
@地质之花：感谢您的美评，祝好！
一件小事很温馨,这事就往大里走了, 你写着写着仿佛又重新亲历了。能回忆和“亲历”美好的过往, 是一种福分!
@轻品慢尝：感谢刘老师的美评鼓励，祝好！
读鸣虫老师的扫雪，似乎不是在看回忆，而是在体会一次现实的场景。从挖菜窖到扫雪，“小男子汉”就表现出了担当，长大后果然不凡。赞！赞！赞！
@诚厚：感谢诚厚老师的美评鼓励，祝好！
透过你的描述看见几十年前的那场雪，小山村漫天白茫茫，雪地里忙碌的父子，低矮房舍上的袅袅炊烟，温馨甜蜜的老家小院。
@雨凌：感谢美评，祝好！
七十年代的大雪给我们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那时候，几乎人人都生冻疮。手脚冻木而头上冒汗的扫雪，好熟悉好亲切的景象。
@惑矣：所言极是，那时候北方人们就是这样生活。感谢您的美评，祝好！
鸣虫的精美佳作，将美好家风，父母亲的爱与勤劳，通透彰显，感人至深。
@锦瑟黎燕：感谢老师美评鼓励，祝好！
大雪纷飞太开心，可惜这样大雪不是年年有。小时爱打雪仗，后来学雪了，感觉总是少点什么。北京有时一年下不了什么大雪。祝好朋友。
@杨自记：是啊，现在整个北方雪下的很少， 下大雪的时候也更是少得可怜。这应该是地球气候变化的原因吧？感谢杨兄美评，祝好！
@鸣虫：夜里三点看法国球赛？不错的。
@杨自记：杨兄注意睡眠，保重身体！
@鸣虫：谢谢朋友。
水乡人看挖菜窖、扫雪感到新奇、有趣！，一方水土，干一方活，养一方人。
@华章秋韵：所言极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感谢美评，祝好！
您小时候是个爱劳动的好孩子！[赞][赞][赞][大笑][大笑][大笑]
@难诉相思：感谢蒋院长美评鼓励，祝好！
很有画面感的旧时光故事！
@皓月蓝空：感谢美评，祝好！
那个年代天气寒冷经常下大雪，扫雪是北方人冬天经常性的大活。
@漫言华语：是啊，现在想来，那时候冬天冷多了，记忆中雪一场接着一场下，扫雪成了经常性的活计。感谢美评，祝好！
看得出来，您从小就是个乖孩子，又听话，又爱劳动，很早就成了父亲的小帮手。
@邯郸常跃进：您的过奖了。感谢美评鼓励，祝好！
这个扫雪的场景老师写的很生动，没有生活是写不出来的。父子俩在扫雪中的交流细节令人感动！
@李宗宾19481957：感谢您的美评鼓励，祝好！
雪下得那么大，铲出一道道纵横的路，是不是有点像一条条战壕，我还真没见过下这么大的雪。你的父亲恪守老传统，老礼数，勤俭治家、勤劳为本，并能处处以身作则，所以在你叔叔面前有很高的威信。
@四格格：那么大的雪，其实已经很多年不见了。记忆中，儿时的冬天雪多雪大，非常很冷。看来气候变暖是千真万确的。感谢您的美评，祝好！
孩子的成长环境，不是或主要不是物质的满足。鸣虫老师的父母，心胸开阔、公道正派、富有爱心，又善于鼓励引导，这就是孩子成长最好的家庭环境。大赞！
@诚厚：感谢诚厚老师的精彩美评，祝好！
霸道的大伯，懒散的三叔，朴实本分勤俭持家的父亲，形成鲜明对照。父母的言传身教，促使你感悟不少，成熟不少。这是你的福分哟。[爱心][赞]
@一池烟雨：感谢美评，祝好！
叙述精彩。对大雪的描述深有同感，小时候的大雪，从第一场雪开始就会一冬笼罩四野，直到第二年春天才融化，小河里常年有水，有鱼可捉。现在，早不见那样的大雪和满水的小河。天气在变暖，极热逐年提高。万有引力，这也许是地球逐渐靠近太阳所致。
@川明：感谢您的精到美评，对雪 我们有同感。那时候雪大且多。现在少之又少了。祝好！
你们那里冬天的雪很大啊，现在还有这么大吗？我们佛山冬天不要说下雪，打霜都很少见，一般年份最低温度5度左右，极端低温也可能会有2度。所以啊，我们这里的人冬天要看雪，只能到北方去。
@清河君：是啊，我们国家幅员辽阔，北国大雪纷飞，南方春暖花开。您说的对，看雪还是到北方！祝好！
父亲咳嗽叫叔叔起床的一段，好有电视剧里的画面感。现在华北平原好多年不见大雪了。
@陌上梦落：感谢您的美评！是啊，华北平原已经很多年不见大雪了，小时候冰天雪地的场景也早已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