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的秋天，似乎在不经意间倏忽而去了；仿佛是一夜之间，“嗖嗖”的西北风便把冬天给刮来了。
父亲外出挖河还没有回来。生产队的活儿不像以前那么多、那么忙碌了。每天青壮劳力或分班儿浇地——给小麦放“冻水”，或套着牲口“秋耕”那些留茬春种的“白地”。其他社员则到生产队的场院里，或给牲口铡草料，或剥棉花桃，或围在一起拧棒子，显得轻松悠然。用母亲的话说就是，没活儿也得找点活儿干，每天能挣上8分工就成。
每日里，我依旧带着三个妹妹在宅院里玩耍。
一天上午，正在院里玩捉迷藏的我们，忽然听到院外有大人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那声音有些侉，而且就在我家院门外。我和几个妹妹有一丝害怕，不知道外面是些什么人，他们要干什么！我们紧张地蹲在院门后，静静地听着外面的说话声，想从中寻找些答案。突然，说话声里出现了伯父的声音，就听伯父说：“树在那儿长着呢，看吧——喏，就是这棵！怎么样？绝对给你们太便宜了”。
听到伯父的声音，我们不再害怕，便轻轻把院门打开，走了出去。我们看到伯父和另外四个大人正围着我家一棵大柳树在细细地打量着，那些人手里拿着斧头和锯子，旁边停着一辆马拉的大车。就听一个年龄稍大的人用略显沙哑的声音说：“那就按说定的办，动手吧！”
这时，伯父发现了我们，便沉着脸冲我们嚷道：“看什么看？就不怕叫树杈子砸着？回院里去！”
我们赶忙回到院里，把院门销上。接下来，我们听到了“哧哧”的锯木声、“砰砰”的砍木声以及“吱哑哑”的树杈断裂声……
晌午的时候，母亲、叔叔、婶子下工回来了。砍伐柳树的那些人还没有收拾停当，正往大车上装树根、树杈。看到眼前的一幕，母亲和叔叔他们先是一怔，当看到一旁的伯父时，才明白是伯父在卖树。母亲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这会子刨树不是季节啊，到小雪节才合适哩！”
买树的人应道：“没事的，不作梁、檩，只用来解椽子。”
一旁的伯父面沉似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母亲和婶子都回屋做饭去了。
叔叔显然有些不高兴，语气生硬地问道：“你们哪儿的？”
“齐营的。”
“多少钱买的？”叔叔又冷冷地问了一句。
“哦，这个……钱嘛……问你家老大吧！”买树人不情愿地支吾着。这时，一旁的伯父突然发火了，冲我的叔叔吼道：“滚一边去，这里没你的事！”
叔叔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梗着脖子回道：“老伙里的东西，我问问总可以吧？”
看到叔叔跟自己争辩，伯父随手抄起一把铁锨，舞动着朝叔叔冲来。叔叔赶忙退到院子里，伯父不依不饶地追到院子里。但他没有用铁锨打叔叔，而是在叔叔家门口挖起坑来，边挖边嚷：“这是我的地儿，我的房，我就是不让你们住了！你个没良心的，竟敢跟我作对！”
伯父那狰狞的嘴脸和疯狂的举动，让我心里非常恐惧。这时母亲从屋里出来劝道：“住手吧大哥，老三真有不对的地方你也得担待，都是亲的己的，别这样啊！”
母亲这句话起了作用，伯父停住掘地，扛起铁锨往外走，边走边恨恨地说：“以后懂点伦常，没规矩、不分上下头是不行的！”
买树人已经装好车。伯父笑着朝他们挥挥手：“没事啦，你们走吧！”……
那天我们吃午饭时，叔叔来到我们屋，满腹委屈，苦着脸说：“问都不让问，还要打我，真是一点道理都不讲！等我二哥挖河回来得商量个法子，不能让这个败家子把老伙的东西全糟蹋完了。”说着溢出了眼泪。叔叔抹一把眼泪，又说，“他这是欺负我没儿子！我要是有儿子，他不敢这样对我！不过，我好歹比他强，他不是连个媳妇也娶不上吗？”
母亲劝道：“唉！大哥明着是冲你去，实际也在让我看。他这是在咱们面前立威，让咱们怕他，不敢管他！”……
那天叔叔对我母亲哭诉的样子，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平日里，叔叔爱和我们说笑，逗我们玩，但那天在嚣张跋扈的伯父面前，却是那样的狼狈，那样的无奈。那时，7岁的我虽然还没有什么是非观，可伯父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实在令我反感；同时，我觉得叔叔好可怜，我对叔叔充满了同情。
记得父亲挖河回来后，叔叔与我父亲说起伯父卖树之事，依然满腔怒火，他提议找大姑父做中间人，定下“不准随意处置老伙里东西”的契约。父亲沉默良久，叹口气，说：“唉！大哥打小被咱爹娘娇惯坏了，他心里只有他自己呀，就算定了契约，他不遵守咱又能奈何？再说他毕竟是咱的大哥呀，他连个家庭也没有，一个人也怪可怜的，就由他去吧！”……
那些年，伯父先后卖掉了三棵柳树、三棵椿树、两棵榆树、两棵杜树，还有四棵枣树。卖了多少钱，人们无从知晓。卖树的钱，都被他挥霍了。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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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41条）
鸣虫的老伯，心性与为人，太不像样了。作为家中长子，应醇厚善良，时时处处起好的带头作用，总是为家，为弟弟妹妹着想，勇于担当，乐于付出才对头。
@锦瑟黎燕：感谢黎燕老师美评！祝好！
都说长兄为父，这个长兄不仅没为父，还横行霸道、凶神恶刹，并且非常自私。他这种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四格格：感谢您的美评，祝好！
这个大伯父真是个败家子啊！故事好看，引人入胜。
@难诉相思：感谢美评鼓励！祝好！
灵动抒写，声情并茂，一幅幅画面扑面而来，将老宅往事通透呈现。
@锦瑟黎燕：感谢老师鼓励，祝好1
在一片声讨老大声中，我想为他一辩。一个连自己房子都让给小弟住的人，也不能说他不讲亲情。两个弟弟都有家室，享受着家庭的温馨，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寡人，来祖宅挖几棵无关他人生活质量的树卖钱应对生活的艰难，也算不上伤天害理。何况，没有永远不变的祖宗不动产，这些树也有他一份，他有提前使用的权利，也没说不让兄弟们将来扣他的份额，何错之有？在对待这件事上，老二是善良、理性的人，他能够想到这些因素亦有怜悯之心，非常有品。老三不讲亲情毛毛糙糙，受点惩罚是应该的。至于侄子愤怒嘛，小孩子家不懂事，忽略不计，长大后他会懂的。哈哈，我这套辩词还站得住脚吧？
@晓舟同志：哈哈，这个视角很独特，也有一定的道理。感谢！祝好！
@晓舟同志：我同意这个观点。
灵动抒写，将一个败家子活灵活现地通透呈现出来！
@雪花漫舞：谢谢您的美评鼓励。祝好！
母生三子个性不同，老大霸气，老二宽容，老三仁义，如果哥仨一团和气，无私奉献，就不真实了。写的挺好，引人入胜。
@雨凌：感谢您的美评肯定，祝好！
看着大伯父那嚣张跋扈的样子，让我想起了爱人的大哥，七六年我在北京生小孩，婆婆把洗干净的尿布晾在院子的铁丝上。大哥养的鸟挂在院子的树上。下班回来的大哥，一看，直接用手把尿布拽了下来，还跟婆婆说：这花了呼哨的把鸟给吓着了。可能北方人的大哥都这么霸道。
@悠扬琴声68：哈哈，您的大伯哥可真够率真，也算是霸道。其实这样的人哪儿都有，应该跟地域没有关系。感谢您留评，祝好！
难忘的往事，理不清的家事，万事和为贵，互相谅解，互相谦让，兄弟亲骨肉，永远一家亲。
不管什么事，都是好解决的。
为人真善美勤信，处世温良恭俭让，什么事情都好办。
@阳光笙箫支剑笙：说得很有道理，感谢支老师美评，祝好！
一个大家庭中总会出个把败家子,很无语也很无奈。好在善良是人类的本性, 良知是人的天性,有了这个本性和天性, 一个大家终究不败, 你父母就是善良和良知的化身。
@轻品慢尝：感谢您美评夸奖，祝好！
有句话：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想一想弟兄三人，你们都有老婆孩子热炕头，大哥一个人孤零零的，心里是什么滋味。再说他把自己的房子让给弟弟住，已经够意思了，还不让他卖几棵树，手里有几个喝酒钱。将心比心老三不该有意见，如果不是大哥把房子让给你住，自己盖房子需要多少钱。还是老二有胸怀，给老二点赞。
@地质之花：感谢您独到的评论，祝好！
这个伯父，没有大哥的担当，只有大哥的霸权。没能成家，估计与品性有关。鸣虫老师有个宽厚的父亲，使兄弟间的矛盾没有公开化。欣赏，点赞！
@诚厚：感谢诚厚老师精到美评！感谢理解和共情，祝好！
你伯父的脾气太冲了，他的人生啊，可能就坏在这个脾气上面。
@清河君：感谢您的美评，祝好！
这个孤家寡人大伯的心思，真叫人琢磨不透。这真是一家一本难念的经哟。怎处？等友续篇。
@一池烟雨：感谢美评，祝好！
伯父卖树，真不应该。但他那样的情况，别人又不好干预。还是你父亲考虑的长远，毕竟都是一家人啊。
@邯郸常跃进：是啊，对于伯父卖树当时父亲也是无可奈何，毕竟是自己的亲哥哥，能怎样？感谢常兄美评，祝好！
大家庭里的是是非非很多，尤其是哥兄弟之间，大伯伐树的细节读来也是唏嘘不已……
@李宗宾19481957：感谢李老师美评，祝好！
在村子里，不论是房屋还是棵树，卖家产总是引人猜测和非议。所以正常情况，能过得去就不能随便卖东西。
@惑矣：所言极是！这种习俗很多地方都有，但凡有一点办法是不会卖家产的。感谢您精到美评，祝好！
父母太溺爱的孩子，我觉得总是有点自私自利还霸道！[赞][赞][爱心][爱心][花][花]
好在兄弟仨还有一股亲情在里面！
@解世权：感谢老解精到美评，祝好！
您伯父一出场，我总是有一种莫名的紧张。
@陌上梦落：是啊，太自私的人，往往是可怕的！感谢您的美评，祝好！
伯父霸道，弟弟们没办法。你父亲挑河是最辛苦的活，我们是有感觉的。一到冬天春天我们也去挑河，有时赤着脚，是最累的活。好的故事。祝好朋友。
@杨自记：感谢杨兄美评，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