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下午的阳光, 有气无力地斜射进王兰馨教授的办公室。
王教授斜躺在沙发上小憩, 疲倦的阳光, 往眼缝里钻, 也是灼人的。那就干脆把眼睛睁开, 一会儿三个弟子要来讨论课题了。人到中年的女教授, 带着三届的十来个男女硕士研究生。这次, 她要带三个男生一起完成一个选题——《企业中高层管理者婚内出轨现象的社会学分析》。
几个月前, 王教授看到一个报道, 说企业中、高层管理人员婚内出轨现象逐年增多, 并武断地认为, 其内在原因是他们工作、生活压力过大, 而诱惑又太多。有多年社会学教学和研究经验的王教授, 当然不能认同这种简单的判断。她敏锐地感到, 这是一个值得深耕的社会学选题。选题报到了学校科研处, 顺利地被批准立项。
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随着 “请进”的圣旨, 小雷、小宇、小峰三个小伙子一并进来。
王教授宣布: 咱们的课题研究正式启动! 她那含苞的笑中散发着清气, 如兰馨。
她说: 社会学分析要有定量、定性分析, 定量分析你们以前做得很好了。一周时间内, 你们三人分别拿出定量分析的方案。我们这个课题要在定性分析上下功夫, 重点是要用深描法分析案例, 供深描的案例要有纵横视野和人文视野。也就是说当下的现实有历史的考量, 企业的现实有跨行业跨文化的考量……
讨论会结束后, 小宇的大脑地图逐步开启了导航模式, 导航把他领到他舅舅——Z先生的罗曼史中。
Z先生年过花甲了, 做过央企高管, 他可没有婚内出轨史。
Z先生相貌堂堂, 身形和脸型都酷似濮存昕。Z夫人萍萍年长夫君三岁, 身高刚刚1米50, 除了皮肤白外, 一张脸庞上眉不黛、眼波不兴……没啥可圈点可观赏的, 学历还只是个大专。
当初Z先生的婚姻, 所有人都不看好, 包括双方家庭。
萍萍母亲警告女儿说: 不谈里子了, 你们面子上都不和谐, 经不住岁月磨蚀的, 以后你被甩了, 要哭鼻子的。
Z先生母亲警告儿子说: 女大男小, 中年以后生理需求不匹配, 换到别人还好说, 你本就是个情种, 还真不好说呢。知子莫如母, 的确, 早年的Z先生还真是个情种。
少时的Z先生是小Z。小Z报名上小学时, 就对报名老师背诵了毛主席语录若干篇, 毛主席诗词若干首。老师惊讶地问: 这些是谁教你的, 小Z说, 一些是听广播学的, 一些是看书本学的。小Z上小学前就认识了许多字, 他的文学启蒙比同龄的孩子早很多。
10岁以后的小Z徜徉在普希金诗选、新月派诗歌、巴金的《家》、但丁《神曲》、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等文学构成的世界中。尽管他的阅读能力能超出他的生物年龄，但也难跨越精神年龄，难免要食而不化，意乱神迷。那时正值前青春期，性别意识虽还在冬眠着，但已经不是上半夜的深眠，而是下半夜的浅睡，遇到暖暖的春风，会在最黑暗的黎明时刻醒来。那时小Z读书，对“她”是过敏的，读到对“她”的细致描写心就扑通扑通的跳，甚至体温都在上升。他把那些令自己激动的文句抄写下来，哪怕书还了还可以供自己一遍一遍的读。他抄写也是有技巧的，“她”呀、“爱情”呀这些灼人的字眼，都用一些符号来代替，以免被人告发。
一个叫贝娅特丽丝的“她”，一个叫但丁的“他”, 荡漾出小Z的内心波澜，有时浪花翩翩起舞，有时浪花翻腾激越。贝娅特丽丝是但丁单相思的女子，她很早就去世了，在但丁心目中她就是女神。在但丁最重要的作品《神曲》中，她帮助但丁走出迷途，并引导和带领但丁游历了地狱、炼狱与天堂。小Z那时并不太懂《神曲》，但另一篇歌颂贝娅特丽丝的诗作《新生》，他读了一遍又一遍，在但丁的心中和笔下贝娅特丽丝是这么的高雅与庄重：“全身散发着温柔与谦逊, 仿佛是天上的仙子降到人间, 为要把奇迹显示给凡俗的我们”……
小Z摘抄的这些诗句，他反复看都看不够。他渐渐明白这叫精神恋爱，那是向真、向善、向美的力量，他也渴望这种力量。他期待的那个贝娅特丽丝，先是在梦中出现，后又从梦中走出来, 领着他爬一座绮丽的山峦，爬着爬着，快到山巅了，峰峦叠嶂云雾缭绕，那女神飘呀飘呀就入了云霄，小Z喊: 等等我呀，喊着喊着就醒了。
初春的一天，小Z到A同学家还书。刚走到那院门，一阵乐曲声飘来。乐曲是扬琴敲出来的“红梅赞”，但与他熟悉的“红梅赞”好像又不同。“红梅赞”女高音一唱，“江姐”的形象就呼之欲出。可是这乐曲奏得不紧不慢，慢得将一腔激情化作了绕指柔情。这情含而不露，却婉婉转转，像江流婉转绕芳甸。慢也许是演奏者不熟练，但却慢到了小Z的心坎。寻着声音，小Z看到了林牧云，恍惚间他觉得她就是贝娅特丽丝。
林牧云和小Z是同校不同级的校友。那个年代男女生是不说话的，何况还不在一个年级，所以小Z以前根本就没有太注意她。她原来就住在A同学家后院, 这是一个两进落的院子。这个院子原是林家的私产，现在有一进房子和半个院子是A同学家在住。两进之间有一个月亮门，将一个院子一分为二，两家似乎又隔而不隔了。这隔让小Z不太认识这一家子，这不隔以及那乐声让小Z遇到了他的贝娅特丽丝。
贝娅特丽丝一定是貌美德也美的，不然怎么引领人向上？小Z原来没有注意林牧云的长相，现在注意了。小Z年纪不大，但对美却有自己的认识。世人特别是那个年代，人们看美主要是看脸，因为那时衣着素朴得无颜无色，无身无腰的，身段那道风景也难看出。小Z觉得脸就巴掌那么大，固然重要，但数倍于脸的身段以及举止才是更大的风景。林牧云的脸是一张满讨巧的小脸，眼眶大与小都没关系，就看有没有那魂了。鼻子和嘴是不能大的，否则就互抢地盘了。这些不宜她是没有的，均匀分布的五官，好像谈判协商过的。她的个子是高挑的，高就高在长腿上。腿不长身不高，无论那柳弱不弱都无以扶风。肤是要白的，尽管黑牡丹也有美感，但还是要推板一些。
那时小Z刚上高中，林牧云则即将高中毕业。林牧云爷爷奶奶家原是当地的世家，因为林牧云的爸爸是解放前夕参军的革命军人，觉悟高，早早就让父母把家产捐献给了国家，只留了一进房子，半个院子自住。她爷爷在一所中专学校教英语，奶奶在商店做营业员。他们家既有沉稳高贵的紫色，又有热力发散的红色，在小Z看来就是一道彩虹，他们家就是白云生处的人家。林牧云还有一个姐姐和哥哥，姐姐叫挽云，一挽一牧和那白云翩翩纤纤地，这名是有诗情画意的。林牧云的爸爸妈妈家在大西北的西宁，他们将两个女儿留在江南的老家，一是好陪伴二老，让他们膝下有欢，二是江南本是女儿家的江南。儿子放在军营里，好长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为了心中的贝娅特丽丝，小Z自然要挖空心思去A同学家。透过月亮门见贝娅特丽丝，和在学校见林牧云那是不同的。学校中的她，散落在一群性别模糊的学生中，无法有贝娅特丽丝的气息。只有月亮门营造的若隐若现，才能嗅到贝娅特丽丝的气息。渐渐地，小Z不满足仅仅是气息，他期望目光的相遇，言语的相遇。
一个晚春的下午，小Z悄悄说要帮A同学写一篇墙报稿，A说好呀，在哪里写呢，小Z说在学校写被人发现不好，A说，那就到我家吧。小Z高兴的来到A同学家，他瞟着那月亮门，也不知贝娅特丽丝在不在家。他迅速写好了墙报稿，心中怀揣着一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眼睛似乎也像兔子一样红着，手足无措地翻着书包，翻着翻着翻出了语文书，又漫无目的的翻着书页，翻到高尔基的《海燕》，不知是情不自禁，还是有意为之，他高声朗诵起来：“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 A觉得有点奇怪，小Z一向是沉静的，怎么今天这么嗨？小Z眯着眼睛在背诵着，他感觉到一个气息袅袅地飘过来了，他眼睛一睁，愣住了，贝娅特丽丝依着月亮门站着，小Z停下了朗诵，贝娅特丽丝一步步地走近，这是他们第一次近距离的目光相遇。她说他朗诵得好，情绪饱满得恰到好处，不声嘶力竭和装腔作势，是真正理解了《海燕》。他大脑短路了，没凝噎但无语。倒是A插嘴解围了，A说：他作文可好了。她说：那好啊，那以后多多为我们团委提供稿件。小Z连连点头说好好。
原来贝娅特丽丝是校团委的宣传部长，说是部长其实是干事，没有固定的部下，她临近毕业了，要招募新的宣传干事。她既能写文章，又写一手好字，还能刻钢版。宣传部要定期结合形势出墙报，比如纪念长征多少周年啦；宣传部还要在运动会、学工学农学军期间出快报、简报、专刊，是刻钢版后油印出来的，贝娅特丽丝在这方面是全能。小Z比较内向, 他只在班级顶多在年级这个层次舞舞文弄弄墨。现在有机会走到一个更高的平台，自是高兴，而且可以和贝娅特丽丝近距离了。他先是把一篇篇稿件通过A之手，交给他的贝娅特丽丝，再由她刻成钢版变成简报。那带着油墨香的简报，仿佛是世界史上珍贵的羊皮手稿。那些题为“歌颂亲人解放军”、“以运动为纲开好运动会”、“战斗在打谷场上”等文章，他写得酣畅淋漓。他想象她拿着看着自己的手稿，那手稿在她纤纤玉手中摩挲，他就热血沸腾了。
他还想找机会亲手把稿件交到她手中。像搞地下工作一样，他终于瞅准了一个机会，亲手把稿件交到她手上，他手触到她的手，一股电流穿过心脏。这股电流，让他温暖了好多天。她把他托上了寥廓的天空，见到她的日子，他飘在艳阳天上；没见到她的日子，他宕在阴云里。他无法向她表达，也不知道她对自己是否有好感。他找到了表达的通道，那就是他的日记本。他特地用一本新日记本，记述心中的情愫。扉页上写满了她的名字，不是用正楷写的，而是写成连笔的草书，像毛体及毛主席诗词的手写体。一是兴逸湍飞使然，一是为了不让人看清。内页中写的内容，有对她芳容的描绘，有见到她的激动心情，有思恋的曼妙表达。遇到她的名字或核心内容的字眼时，都是用他创造的代码写下的，像密电码一样，那是爱的密电码。(待续)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本文来自投稿，不代表卯酉河立场，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maoyouhe.com/archives/74065
评论列表（32条）
坐沙上慢慢品。先赞一个。
@雪花漫舞：谢谢光临,上茶喽!
很耐读的小说，以企业高管婚内出轨的社会热点为小说切入点，本身就增加了看点；还有很多名著的情节连结，更增添了作品本身的厚重与文学性。期待续篇！
@鸣虫：谢谢点评! 所谓切入点也只是引子而已, 引入一个故事。我不擅长写虚构文字,尝试中学习, 学习中尝试, 还望指教。
老师的此篇精美佳作，情节跌宕起伏，青春年少的恋爱故事极具诗情画意，内在张力与魅力非同寻常，大手笔也。
@锦瑟黎燕：多谢大姐鼓励! 我不太擅长写虚构文字, 一边尝试一边学习, 学习中尝试, 还望经验丰富的大姐指导。
小宇脑中的导航倒是挺快的，立马想到了舅舅，这是近水楼台呀。常说外甥像舅，小宇有没有想过自己像不像舅。
@四格格：你的联想很有意思, 自古就有外甥像舅的说法, 既有相貌的像, 也有精神的相通。
咱从未关注过高层婚外情的话题，今读此罗曼史开篇，突然感觉另有内涵。吸睛养眼，等待续篇。
@一池烟雨：这个话题只是个引子, 我哪有能力谈这个话题, 借机讲故事罢了。
罗曼史，婚外情，标题，开篇吸眼球，欲知后事如何，等待续篇。
@雨凌：您给我戴高帽子了, 话题引故事而已。初次尝试,也许不太恰当, 要像如您这般有经验的作家讨教呢。
这是个敏感话题，慢慢读，估计后面有好戏。
@漫言华语：多谢光临, 如有误导,深表歉意。以一个话题为引子, 讲一个个人情感故事, 如此而已。
佩服刘教授文字，更佩服刘教授心态。到了我们这个年龄，还能真切地描述多年前的春心萌动，打死我也想不出呀。[可爱]
@晓舟同志：别称教授了, 生分了。尝试写虚构文字, 青涩得很呢, 对不了号, 入不得座, 战战兢兢, 倒是不怕出破绽, 本就是带有想象性的, 就怕架构不当,还望行家里手来指点呢。
王教授的课题很有创意。Z先生的情史颇吸引人，期待继续。
@难诉相思：虚构的课题, 虚构的故事,初次尝试, 还望你们这些行家里手多多指教呢!
不知道怎么形容，你笔下的浪漫史，也许他的精神画面成了遥远的天空，成了一度漂浮的白云，是虚无的还是真实的，在他的世界历史如此的不正。
@诃痴快乐：你的解读很特别!
你的心理描写好细腻，等待Z先生的爱情密码是怎么展开，又是怎样的结果。
@四格格：再谢您的阅评! 问好!祝好!
原来啊，Z先生在风信年华，就已经情窦初开。
@清河君：谢谢到访! 问好!祝好!
那个时代的男女同学的故事很有意思，老师把特殊年代同学关系描述的引人入胜！
@李宗宾19481957：谢谢阅评! 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人, 有共青!
学者在写小说啦，从一个课题引出了主题。女性作家特有的细腻、学者拥有的文学素养、阅历获得的对年代的精准把握、优雅而又穿插着俏皮的文字功力，让小说变得十分耐读，不禁有了一种期待感。先点个大赞！期待后续！
@诚厚：我也是初步尝试着写虚构性文字, 都不好意说这是小说。得到您的认可, 倍觉鼓舞。我自己觉得架构还很不成熟, 学无止境, 继续努力吧!
可是这乐曲奏得不紧不慢，慢得将一腔激情化作了绕指柔情。这情含而不露，却婉婉转转，像江流婉转绕芳甸。慢也许是演奏者不熟练，但却慢到了小Z的心坎。寻着声音，小Z看到了林牧云，恍惚间他觉得她就是贝娅特丽丝。——老师这样的文字，语境非同寻常，弥散诗情画意，细节生动鲜活，声情并茂，极具内在张力与感染力。
@锦瑟黎燕：再谢大姐阅评!
把一个青春萌动少年的内心世界描写得如此细腻，轻品老师功力非凡。
好细腻的心理描写，读着读着仿佛回到了情窦初开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