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上这个题目，我已满含泪水。
小橘走了，走在五月中旬的某个清晨。我看到它时，它在冬青树丛中侧躺着，已经了无生息。头天晚上它还是活着的，还会冲我叫唤两声，但对于食物，它已经没有任何兴趣，闻了闻，它就回到那个它赖以栖息的树丛。它在那里休养生息已经好些时日。我以为它会恢复过来，满血复活，然而它却去了喵星，再也活不过来了。
（一）“白手套”
初遇小橘是今年三八节前后。那段时间把家里的橘猫欢欢带去宠物医院做绝育，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在每天往返的那条通往小区南门的路上，连着两天我都会听到响亮的猫叫声。寒寒说，它好像在喊你呢！是吗？我回过头去，看到一只全身橘黄色的猫咪伏在草坪上，果真是冲着我在喊。寒寒笑着说，你身上有猫的气味，对它有吸引力。
接下来的日子，可想而知我这个猫奴会怎样做。我的包包里每次就多备了一包猫粮。
第一次喂这只小橘，它许是饿坏了，小小的脑袋一个劲地拱食物，喉咙里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趁它吃的时候，我伸出手想碰触它。没想到这是只不亲人的猫咪，没等我把手伸过去，它早已一跳跳进冬青树丛里。我只好往后退，退到它觉得安全的距离。这时，小橘钻了出来，慢慢地靠近食物，双眼警惕地望着我，心里应该在揣度，我对它有没有伤害？不过饥饿让它奋不顾身。它又一次吃起来。吃几口，抬头望望我，再吃几口，直到吃完。
我不禁想，这只看上去还不满周岁的小橘，在流浪过程中究竟遭遇了什么，让它对人类怀有如此大的警惕性啊？
小区有好几只流浪猫，这一只无疑是落单的。不知道它几时流浪到此？它的妈妈是谁？它有没有兄弟姐妹？从那以后，每天早晚给它投喂食物成了我的必修课。
起初我总要把小区的几只橘猫搞混，分不清哪只才是我要喂的小橘。后来我知道，小橘的活动范围就在这么一小块地方，它不会走远。所以，假如在远离此处的地方遇见一只橘猫，那一定不是它。我还发现，小橘虽然全身呈条纹状的橘色，然而它的四只脚却是白色的。于是我和寒寒把它取了个名字叫做“白手套”。
每天走过那条通往南门的必经之路，“白手套”大老远的就会发出响亮的喊声。这喊声不是“喵呜”，而是拖长音的“嗷呜——”或“哎噢——”，边喊边向我跑来，就像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它的喊声有别于其它猫咪，听多了就不会搞错。虽然不是同类，我能够感受到它的孤单。哪怕不是投喂时间，哪怕它的肚子不饿，见了我它依旧喊叫。它这是跟我打招呼。但是，自始至终，它没让我触碰过。它对人类始终保持着警惕。
开始一段日子，“白手套”对我给它的食物总是大快朵颐，一口气吃完。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半个月。后来我发现它不似开始时那般好胃口，有时候给它的猫粮会剩下来，有时候根本不吃。我有些纳闷。
一个华灯初上的傍晚，我照例去喂小橘。前面两个衣着时髦的女孩边走边在谈论着什么。她们的说话声传到耳膜，似乎跟小橘有关。来到那个拐角处，她俩把手中盛有猫粮的容器放到了小橘出没的那片草地，就悄声离开了。
原来，“白手套”并非只有我一个人在喂。怪不得呢，它不是没胃口，是肚子吃饱了。
（二）“入侵者”
没多久，这块地盘出现了别的“入侵者”：一只狸花猫，一只小小橘。它们一定是被食物的香味吸引到了这里。狸花猫和“白手套”个子不相上下，小小橘估计才三四个月大小，是狸花猫的跟班。
这俩食客的出现，让“白手套”感到了很大的威胁。猫咪的领地意识非常强烈。小小橘还小，不具备伤害性，狸花猫可是强劲的对手。每当狸花猫靠近，“白手套”就浑身炸毛，嘴里发出“嘶嘶”的低吼。
起初每次狸花猫过来抢食，我总是用手势、用眼神制止它。然而，它的眼里那种对食物的强烈渴望，让我的心软下来。何况，它的身后还有一只那么楚楚可怜的小小橘呢。于是，我每次投喂，就多带了些猫粮，分成三份，让它们都能吃上。渐渐地猫们开始接受彼此，相安无事。
那段岁月静好的日子多么短暂啊！每当我走到那里，三只猫咪齐齐向我奔来，埋头吃我给的食物。尽管这三只一样的警觉，一样的不亲人，一样的不让碰，但这又有何妨呢，能够让流浪在外的猫咪吃上一顿饱饭，那是它们给我的幸福体验啊！
往往，在家里看到欢欢和乐乐那副慵懒满足的神态，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白手套”，以及它那两只猫伴。我曾经跟寒寒开玩笑，若我有一幢带前后院子的大别墅，我就会收养好多好多的流浪猫，给它们一个遮风挡雨的家。可我现在住的地方，只有区区几十平米，只够我收留欢欢和乐乐两只猫咪。那么，尽自己所能，多多帮助有缘的流浪猫吧，哪怕只是提供一顿饱饭，也算行了善。
三只猫咪中，狸花猫最健壮，胃口最好。它不仅风卷残云吃下属于自己的，还抢另两只猫咪的。小小橘可怜，它估计牙齿还没长齐，吃得慢，没等吃饱，面前的猫粮就被狸花猫抢光光了。不过哪怕这样，总强过靠它自己独自出去讨生活，至少还有口吃的。“白手套”看情况，有几天会吃，有几天没胃口，我想当然地以为，一定是别的爱猫人士也跟我一样，一直在投喂着。然而，事后回想起来，它的不幸的命运似乎早就埋下了伏笔。
（三）橘之殇
其实，初次看到“白手套”吃东西的姿势，我就觉得不太舒服，跟家里俩猫不一样。欢欢和乐乐吃东西姿势标准，都是后脚蹲着，前脚站立；而“白手套”是整个身体懒洋洋地趴在地上，只把脑袋伸着，为了够得着食物。难道，吃东西对它来说是一件费尽心力的事吗？寒寒说它该不会是脊柱有问题啊？我说可是脊柱有问题怎么还会走路还会跑呢？说的也是啊，寒寒若有所思。
它饭量正常的时候我没有想那么多。后来胃口越来越小，给它的猫粮总会剩下一大半。而以我的观察发现，除我之外，也不再有别的投喂者，或许那俩女孩一开始的善举只是心血来潮吧。
“白手套”无缘无故的食欲减退，我有些担心。
一天清晨，正当我在看着三只猫咪吃粮时，走过来一个老头，他打量了三只猫，指着“白手套”说：这只猫有病，活不长。我被他说得浑身一激灵。
那老头的话仿佛时一道魔咒。从那以后，“白手套”的身体每况愈下。
我很想把它带去宠物医院看看，然而顾虑重重。“白手套”对人的强烈戒备心，让它不会那么容易束手就擒，乖乖地钻进我设定的圈套（猫包）。况且，如果它患的是要命的疾病，那治起来可是得花一大笔费用。再说，就算治好了，我要如何安置它呢？难道又放归户外让它继续流浪，说不定过几天它又会旧病复发让我前功尽弃。而带回家我实在没这个条件，更担心这只猫会给家里的原住民带来灾难。谁知它得的啥病？
在这只可怜的小橘面前，我突然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之后有三天没见到“白手套”了。它是换地盘了吗？还是遭遇了不测？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在一个休息日的下午，我又经过那条路，路边绿化带里面有一大片草坪。在草坪中间的那块平坦的大石头上赫然看到了“白手套”的身影。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着碧绿的草坪，照着它的身体，它那金色的毛发在阳光下如此耀眼。然而，几天不见，“白手套”显见的瘦了许多，几乎可以说是形销骨立。我伤感地意识到，它将不久于猫世。
我喊它，它也看到了我，弱弱的回应。我绕着草坪一圈一圈的走，不知该怎样帮助它。突然，它站起身来，朝着我艰难地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发出虚弱的喊声。我这才发现我的包里没有猫粮。我急急忙忙跑回去，等我拿了猫粮再回来，“白手套”又销声匿迹了。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我依旧每天投喂。在这个时间点“白手套”还是会出现。我给它的猫粮改成了罐头，因为它已经吃不了干粮。第一次吃罐头，它还是很给力的吃了一些，我默默地祈祷，希望它能靠自己的抵抗力活下来。可是它的情况越来越不乐观。以后几天基本上只是舔了舔其中的水分，而剩下的全被狸花猫和小小橘给吃了。大多数时候，“白手套”就躺在树丛里，一般人轻易察觉不了。
最后一次看到它，是那个傍晚，我照例来到那块属于它的地盘，轻轻唤它。狸花猫和小小橘立刻闻风而来，“白手套”迟缓地、艰难地钻出了冬青树丛。我给它吃罐头，它只是闻了闻，并在那块地方停留了一小会，又钻了回去，躺倒在地上。我拨开树叶朝它张望，“白手套”用那双琥珀色的曾经非常清澈如今却已无神的眼睛望着我，冲着我轻轻喊了两声。我想，它是不是在向我告别呢？
第二天清晨，在那片树丛里，我看到了它，侧身躺着，一动不动，没有呼吸。它死了。从此以后我再也听不见它对我发出的独特的喊叫声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它，又急着上班，只好在小区业主群里发了一张图片，并@物业管理人员，希望他们好生处置。我一边发信息一边落泪。我不敢想，他们究竟是怎样安置它的。这只可怜的猫咪，这只只有短暂猫生的小橘，这只跟我相处了两个月的“白手套”，它够努力，够坚强，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它依旧没有放弃。我这衣食无忧却老是忧心忡忡甚至一度厌世的人啊，在它面前怎能不汗颜！
…
转眼，“白手套”走了快一个月了。我曾跟寒寒说，如果它走了，我就不再喂另外两只猫了，我对它们没感情。然而，我食言了。
“白手套”走了没几天，小橘也不知去向，再也没回来过，我估计它也遭遇了不测。流浪猫的命运总是多舛，能活到成猫是老天爷的拣选。狸花猫是强健的，它还固守在这块地盘上，成了“三猫群”的唯一。它跟“白手套”一样，见了我就叫，我怎能视而不见无动于衷呢？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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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36条）
坐沙发，感知您那颗柔软的悲悯之心的同时，又和您一起为“白手套”的悲惨命运而感伤。
@祁俊清：谢谢祁老师首席美评！谢谢您的感同身受。我们都是心肠柔软的人，愿天下的弱小生灵都能得到人类的善待。
蒋医生是个心地善良的爱猫人士。
@漫言华语：谢谢华姐！自从前年秋天被乐乐（小狸花）碰瓷并收留了她以后，对流浪猫给予了较多的关注。
偶遇一只猫，喂养一只猫，告别一只猫，这让我们看到了相思老师一颗善良的心。
@邯郸常跃进：我所在的地方比较小，没有那种小动物保护站，如果有的话我就可以跟他们联系，一起来承担救助的义务了。凭一己之力太渺小。
感动于你的善良和爱，白手套走前心里也是有幸福感的。最打动人心的是猫的眼睛，清澈童真，至纯至美。
@惑矣：谢谢惑矣温暖的语言。看到猫咪清澈的能够洞穿人类心灵的眼神，无法从它们身边经过却视而不见。总想为它们做些事。寒寒也跟我说，你为“白手套”写了那么一大篇文字，让那么多人知道它曾经在这世上走了一遭，他在喵星一定很欣慰。太多的猫咪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根本没人在乎。
相思对三只流浪猫的情深意笃，细腻观察，精心喂食，灵犀描摹，活灵活现，色彩纷呈，直入人心。这样的爱心与悲悯，令人动容。
@锦瑟黎燕：谢谢黎燕温暖的评论。当我写完这些文字，仿佛如释重负，内心释然了。这事过去一个月了，一直觉得有块石头压在心上，只有痛痛快快地写出来，才会释怀。
早上看到有几个字打错了，改好后再提交就成了这样子。
早上看到有几个字打错了，改好后再提交就成了这样子。晓舟老师，江湖救急啊！急急急。
满满的爱心，满满的伤感！
@鸣虫：谢谢鸣虫老师！因为倾注了感情，所以见不得它的离去，为它伤感，为它祈福。希望它在喵星没有伤痛。
读此篇，不由想起了三字经的开场语：“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有思，有悟。善言善心，就应代代相传。
@一池烟雨：谢谢烟雨老师！因为您也是有一颗悲悯的心，才会对这些文字产生共鸣。
你一定是上天派来最善良、最仁慈的天使，爱人，爱动物；治人，也治动物。“白手套”也许是有先天性疾病，才会早早告别世界。如果猫有天堂，“白手套”会在天堂为你祈祷，好人一生平安。
@四格格：谢谢格格！您的文字充满温情，让我不由得又落泪了。寒寒跟我说，虽然“白手套”的生命很短暂，但至少在它生命的最后两个月，有人关爱它，照拂它，这是大多数流浪猫所得不到的。所以，它即便走了，也是幸福的。
文如其人。真佩服，白天那么忙，文字怎么写的这么多这么好。
@霁月：谢谢霁月！虽然我仍在上班，比起小年轻还是轻松了很多。而且，除了上班之外，我没啥需要操心的，既不用管老的又不用管小的，家务活几乎没有。所以还是有大把的时间用来码字的。这在前些年不敢想象（家里三个高龄老人）。
文中感人的描述深深地感动了我。平时治病救人一丝不苟富有责任心的蒋大夫，原来还是一位心地善良，内心丰富，富有同情心和爱心的爱猫人士。谢谢你的分享！
@金方艺术摄影：谢谢金方老师的共情。能够对这些文字感同身受，本身就说明，您也是心地善良富有同情心的人。愿天底下弱小的生灵都能被善待。
初看标题和题图, 还以为你养的一个猫咪仙逝呢, 再看下去, 才知是另一只;流浪猫走了。流泪记录, 那么多情景,那么多细节, 生命的感应,神奇而动人。爱无疆、仁无界!
@轻品慢尝：谢谢轻品老师的共情！在和小动物相处的过程中感知生命的脆弱，人和动物的心灵相通。的确您说得对：爱无疆，仁无界。
相思的大爱无垠，悲悯情怀，在行医写作，爱惜所有的生命，无论何时何地都在传递有爱与温暖中，光照人心。
@锦瑟黎燕：谢谢黎燕，你也是有悲悯情怀的人，所以才会感同身受。
它的眼睛也是橘色的。忧郁的目光。
@梨子?：估计是因为忍受病痛折磨吧。
您是好有爱的人呀！我虽然喜欢猫咪，但做不到坚持对流浪猫这么好！
@皓月蓝空：我以前对流浪猫也是一无所知，自从乐乐碰瓷了我，被我收养，后来又收养了欢欢，以后就对流浪猫有了更多的关注。
蒋老师的爱心从字里行间流露出来，充满着温柔和善意，您的善良和执着令人敬佩！[赞][赞][赞]
@悠扬琴声68：谢谢琴声老师！对弱小动物的关爱，也体现了一座城市的温度。[花][花][花]
虽然我们没见过这只可怜的小橘猫，但被你的文字所感动，所感染，愿小橘猫来生能健健康康的活着。
@四格格：很喜欢伊斯坦布尔，这是座爱猫城市，流浪猫在这里普遍得到人们的善待和关照，不愁吃，生病有救助。
流浪猫的命运相当于野生动物，凡心是柔软的，都会为“白手套”短短的生命而伤感。蒋院不会因为对“白手套“患病后的无能为力，再去进修个猫科吧？
@诚厚：别看猫咪那么小，猫科医学可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呢。我先生大学跟我同届同校（指四校合并后），我是医学院，他是农学院，畜牧兽医系。他最后供职的单位是省城一家动物保健品有限公司，集兽医、兽药和饲料为一体。他在里面分管业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兽医比人医更复杂，因为要面对的动物种类繁多，而且往往一个兽医就是一个全科医生，内外妇儿都得会。他说起宠物就诊时的种种趣事，每每让我忍俊不禁。或许我对这些小动物的热爱也是受了他的一些影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