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系列之五——给母亲派活

上了年纪的母亲，身板还硬朗，脚力不比我们差多少，登我家附近的烈士塔，上下一千多个石阶，一口气就走完了，也不见她有急促的喘息。上个月，我媳妇要她染了头发，她看着镜框里密匝匝的黑发，一脸婴儿般的笑。

最近几年，父母一直在县城生活，我们弟兄俩都在外讨生活，他们就成了真正的空巢老人。父亲体弱，一生不会做家务，连开水都不会烧，用母亲的话说，就是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人。所以，照料父亲的事，都压在母亲肩上，什么时候吃稀的，什么时候理发、吃药，都不曾忘记过。有时候她也唠唠叨叨，不顺气了，冲父亲吼几声，无外乎是些“老不死”、“磨死人”的狠话。父亲少语，知道母亲的难处，从来不和母亲顶嘴。

父亲走了后，母亲并无多大悲痛，还似乎有了一份少有的轻松。我们知道这只是她少了诸多家务后的一时解脱，时日一长，难免不记起往日的相濡以沫，落寞总会是有的。

我要她跟我们一起过，她拒绝了，很干脆，“不担心我，我还力量，能吃能喝，能走能睡，不要你们操心。有空打个电话就行了。”

不担心不可能。一日，我们回去看她，她依然是笑，说大女婿给她卖了肉，外孙给了钱，还说我的同学又送来了还几条活蹦乱跳的草鱼，老家的谁谁谁又死了。但她的笑声中，有瞒不住的沧桑，家长里短里，有遮不住的落寞。后来经不住我们的劝，来到了我们身边。

她不看电视，又不识字，时间不好消磨，她嫌睡觉的房子不如农村敞亮、太安静，做梦都不热闹。她时不时站在客厅的窗户前，看着江水发呆，闷慌了，跑到厨房把钢精锅擦得铮铮亮……她的一双手总是闲不下来。

为了排解她的寂寞，我装糊涂，问她一些地里的活路怎样做，她喜滋滋地说，棉花怎样掐尖，稗子和谷苗如何区别，冬天怎样储藏红薯，一大溜子的事如数家珍，没完没了的说。她真以为我不懂。

媳妇对我说，以后你就多和她聊天，给她派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让她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有用的人，我们也离不开她。

一日，我对母亲说，“姆妈，我好想吃你做的菜啊。”

母亲来劲了，“好，好，好。明天你买菜，我来做。”

我买菜后，只要一进门，母亲就连忙系围裙，戴袖套，一把接过菜就忙活开了。母亲厨艺高、讲卫生是出了名的，吃过一些佳肴的我，只要念起儿时母亲所做的吃食，都会满口生津。

母亲的刀工好，藕片切得薄刷刷的，厚薄似乎不差毫厘，杀鸡剖鱼，少有滞留。就连不好拾掇的鳝鱼，在她手上都是服服帖帖。她左手大拇指掐着鱼头，刀尖由鱼鳃处一溜划下，再将刀后尖扎进鱼头骨，右拇指按着挑起的鱼骨，用力一拉，鱼骨鱼肉两清……

在她忙的时候，我走进厨房，她会拉住我欣赏她的厨房功夫。她一会儿把鱼肚子翻开，“你看，冇得一点黒膜膜。那东西吃了不好。”一会儿说，“这排骨我剁的好吧，一块一块齐偡偡/的，像麻将块子。”

我连忙像小鸡啄米一样直点头。

能力被尊重，优势被发挥，母亲的表现欲越来越强，忙不迭地说，牛肉要顺着纹路切，煎鱼要滚锅油……她象师傅教徒弟一样，一二三四地不厌其烦。媳妇见了她的欢畅，奉承开了：“妈，您恁能干，我们享福啊！”

“享个么鬼福哦，是你们的负担啊。”母亲锅盖一揭，“走开，走开，小心油烫到你了。”

饭桌上，母亲有了少有的兴奋，一会问咸不咸，一会问辣不辣。媳妇说，“咸一点好，汗流多了，要补充盐分。辣，还能活络气血。”

母亲分不清语不由衷的恭维，见媳妇奉承，也顺着竿子往上爬：“农村的活路重，累得汗象泼水，不多吃盐，骨头都散架了。”

吃完饭，母亲抢着洗碗，不一会就收拾停当。母亲走出厨房，把解开的围裙一抖，“明天还是我做，保证你们吃的舒舒服服。”

见她一脸的满足，还有几分得意，媳妇朝我坏笑，贴着我的耳朵，又做了一回哲学家：“人的存在价值的被认可和被尊重，是多么神奇的事啊！”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