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善书法,更不懂书法的法度,却特别欢看人家写书法。市里每有书画展,大抵都会进去逛一圈。对写的特别好的书法作品,很是眼馋,都会驻足揣摩一会,仿佛自己就是个文雅人。
年轻的时候,脸皮厚,曾找人求墨,也不怕别人拒绝,现在想来都觉得好笑。
我求墨的第一人是襄阳本土的书法家钟耳先生。八十年代初期,他在樊城劳动街开了一家工作室,叫宝晋斋。劳动街是一条南北向的古街,宽不过二十米,两边都是低矮的小商铺,门是嵌入式散板,陈旧而古朴。钟耳的宝晋斋很显眼,给这条小商业街平添了些许文化气息。
那时,不兴说工作室,市民说“宝晋斋”是卖字的店面。宝晋斋的牌匾很气派,实木制作,黑漆面,“宝晋斋”三个大字是鎏金魏碑,黄灿灿的,苍劲得很,是王树人所赐。
其时,我并不晓得钟耳师从王树人,是王老树人的嫡传弟子,而且深得王老先生的墨韵。
那天,我求他给我写幅字。他说忙,没应允。我嘴笨,还是说了一堆我能想到的恭维话。他答应了,还问了我的姓名。我自报家门后,他看了我一眼,说,你也不是写书法的吗?他说他当过书法竞赛的评委,还说我得过三等奖。
那时我在一家企业混饭吃,参加了襄樊企业家书法大赛,我写的是“中国美”三个字。我能忝列门墙,不是字写得好,纯属投机取巧。我把“中”字中间一笔拉得特别长,另两字傍势而下,这近乎荒诞的结构怕是取“胜”的真正原因。
他给我写了“厚朴守拙”四个字,横幅,有篆隶风骨。那时,多兴革命性的励志话,“厚朴守拙”有些另类,很有文化意味,还似乎在教我照着这四个字为人处事。这字深得我意。钟耳长我七八岁,他是有资格诫训我的。
他递给我,没盖印章。我有些迟疑,没挪脚步。他猜透了我的心思,嘴巴一挑:“自己盖。”
我递给他一包“白鹤”烟,他不接,也不拒。一包“白鹤”三毛八分钱,算是我的敬意。
之后,我得知他本名魏建忠,十岁便捉刀临池,几十年研磨,其墨师古而不泥古,终成大器。
我求墨的第二人是王树人老先生。那时,我在一所学校当差,王老贵为市政协常委,我找他题写校名。那天,他身有小恙,嘱我隔日去取。
王老在襄阳书界属泰斗性人物,他题写的校名是我校的一块文化招牌,我们用它作为校报的刋名,在全国同行业学校中风靡一时。
求墨涂廷多先生是最顺利的。涂是继王树人先生之后,在襄阳最有影响力的书法家。我所讨之墨是用于学校的一堵文化墙。那天,他在南湖宾馆开会,我自带笔墨纸張找到他,说明来意后,他折返到宴会厅一挥而就。
其实,我和涂先生曾是一家大型国企的厂友,他在厂工会,我从另一家企业腾挪过去后,他已调走,所以他并不识我。我找他讨墨时并没说这渊源,没想到他竟然爽快地答应了。
为我赐墨的重量级人物是吴老丈蜀,他是学者型书法大家,中国书协理事,省书协副会长,《书法报》社长,诗词歌赋路路通。“文革”时期,他是我叔外公的难友。
2004年的某日,我在武昌的湘鄂情请朋友吃饭,出来解急时,见隔壁餐厅的门开着,刘益善、梁必文一众人围着吴老看他写字。刘益善、梁必文我都认识,他们是著名诗人、小说家,省作协副主席。我斗胆进去,瞅个空对吴老说,我是冯亚健的外孙,想求一幅字。
老人家定了定神,问我外公的身体,我说他走好几年了。老人家叹了一口气,扯过宣纸,为我写了“难得糊涂”四个字。他写得很慢,砚台舔墨时,手有些颤抖。彼时,吴老已经83岁高龄了。我想让他题个“书赠某某”,终究没勇气说出来。
横幅不到一米长,五十来公分宽。我如获至宝,赶紧给王老鞠躬,身边的人怔怔地看着我,不晓得我是哪路神仙。
回到餐厅,我给一众朋友说这求墨过程,说吴老的尊贵。有人略作端详,说这字像骨头棒子。我的主客识货,说吴老是有气节的书法大家。他说的气节是吴老看不得书坛乱象,一骨碌地辞掉了书界的所有头衔。
我是书法菜鸟,也以为吴老的书法骨肥肉瘦,不合我等俗人的审美趣好。
主客看过字,小心翼翼地来回折叠。他说由他收藏了。他是我的财神爷,即便万般不舍,我也是不敢忤逆的。
后来读梁必文回忆吴老的文章,方知吴老2006年仙逝了,那次酒店泼墨是他生前最后的一次书法行为。
俗话说,求字如求子,我却没经历多大难度。也许那时还算年轻,不晓得江湖礼数,瞎闯一气。现在老了,若是要我再向人求字,怕是一丝勇气都没有了。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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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10条)
都是雅事!难得,也难忘!
@鸣虫:记得就好!
雅人、雅事,那幅难得糊涂可惜了,如果那财神爷非书法道中之人,更是可惜。
@清河君:他藏我藏都是藏!
向人求字需要勇气。
@霁月:过去敢求,现在是无论如何不敢了。
向名家索取墨宝,的确需要非常的勇气。那幅“难得糊涂”就这么送了人,太可惜了。
@难诉相思:因了这幅“难得糊涂”,我也得了不少便宜。
凡是带“求”的事,都很难的,尤其是面对大伽,真的得有勇气才行。
您跟一众高手长期接触,自然专业水平不俗了。有道是:“鸟随鸾凤飞能远,人伴贤良品自高”,搞艺术就是要站在巨人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