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有女初长成

我家小女子本来叫方*紫，她妈硬是要她随妈妈姓，还起了个很乡村的名字。这是个大概率撞名的符号，在百度里一捞一大串。

她大学毕业那年，我们要她考公务员，她不情不愿地依了，选了个司法系统的差，跟她学的专业搭界。申论去申论来，苦熬了两个月，还算没白熬，说是去沙洋劳改农场做狱警。

她连沙洋是哪方土地都不晓得。她不干了。我能理解，随了她。人说，称职的父亲就不该做牛不喝水强按头的事。我不称职，姑且算窝囊吧。

二十四岁那年，在襄阳有了差事，是她中意的。她还说了几句感恩戴德的话。单位派她去上海研修，她顺便考了个证，觉着翅膀硬了，硬是要北漂。她辞职了，拦都拦不住，搞得我不好跟老总交待。

儿大不由娘，纵使我有一万个理由，我也不好阻拦她。而我却是异常的忐忑，北京那地是平常人家的子女漂得起的吗？我想给她举例说明，谁谁谁在北京漂得遍体鳞伤，最后还是不得不痛苦地别了皇城。

她去意已决，我把话咽回去了。

送她北上的那天，在火车站，她拥抱了我和她妈。我的眼睛有点潮湿。此去一别，对她，必定是困难多多，险关重重，而我则是日日夜夜地牵挂。这个世界炎凉无常，坑多，我怕她受伤。

她提着行李箱，背着双肩包过安检，我看着她的背影，想到了有篇散文《追》。她说，所谓父子、母女一场，父母一生都在追，追他们越走越远、越走越模糊的背影。作者想告诉天下父母的是硬梆梆的三个字：不必追！

理是这个理，这理是说给别人的父母听的。人生中，许多道理和情感是互相抵牾的，这种神仙打架的矛盾，在亲情面前总是无法调和、平衡。

一段时间，她总是报喜不报忧，她说她在京城的日子过得很平顺。她蒙蔽不了我，我也懒得说破，京城的职场有你说的那么温情脉脉吗？直到有一天深夜，她给我来电话，说她的辛酸和不容易。她在电话那头哭，我在这头流眼泪。

放下电话后，我反省自己的疏忽和粗枝大业。她在北京频繁搬家，自己找车，一大堆行李自己上上下下地搬……这些具实的细节、我所想象的艰难，死死地缠着我……我觉得，作为父亲，对于她的职业，我了无作为。我这个老爸做得好粗糙、好潦草。

磕磕绊绊两年后，她做了一家银行的小总监。环境、条件、进项变了，我，尤其是她，依旧是亚历山大。

我为她的进步成长而高兴，但依然是担心。这家伙善良，没心机，跟她老子一样，把世界看得很美好，把一切人都当作好人，为人不设防。她能应付职场的诸多诡异吗？

一日，她说她又要辞职了。她只是知会我，容不得商量。她说得云淡风轻，我却是诚惶诚恐。工作本来还算体面，收入也算很不错，咋就说不干就不干了呢？

她宽慰我，相信她的能力，一定能找到一桩更好、更来菜的差事。

不几日，她来电说，她和几个同道者成立了一家法商事务所，她是合伙人之一。她把前景说得天花乱坠，我是将信将疑，心想，这兴许就是她自己给自己画的一块大饼。

某天，她在电话中说，要我几点几点收看上海卫视的颁奖盛典，央视财经频道等几家单位联合评选全国十大金牌讲师。她忝列其中。

我自是高兴，这是她成长的标志性事件。她说，有了这个牌牌，她的出场费又要上台阶了。

盛典辉煌得不得了，我却没看见她露脸。她说她没参加领奖，已委托他人去了。她要去山东开一个大型讲座，她舍不得扔下近两个W的酬金。

对她的这个决定，我都无法断定，她究竟是在意那白花花的银子，还是像他老爹一样不在意场面上的虚头巴脑的事。

她太直率、磊落。她笑嘻嘻地说，她想銭，近两个w，太诱人了！对于领奖，去，或者不去，那个牌牌就是她的。

对他的选择，我没说一句话。在金钱和荣誉面前，她不管怎样选择，只要不妨碍他人，不违条律，都无对错。

之后不多时，她说要回武汉买房。我说我也去。她说不要我出钱。对她的独资买房，我多少有些意外。漂了两三年，未必真的还有点小积蓄？

后来，她经常领衔开直播，每有都会给我发一个链接。我们老俩口专心致志地听。她妈说，这家伙口才了得。老伴暗自算帐，说一场直播能卖多少课件，能赚多少钱。我则在想，她的讲座太专业，我不全懂，但我懂了什么叫“直播带货”，原来干公活还能夹带私活。但我还是觉得她的直播太商业化，差了文化味。老伴噎我，说我迂腐到天花板了，本来就是商业操作，难不成你让她为社会做义工？

我们老俩口也评价她讲座的瑕疵，但我一次都没跟她讲过。孩子的事，做爹妈的尽量不插嘴。

她在北京置婚房，没花我们一分钱。我们说过意不去，她说，你们那点散钱，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最好的事了，别瞎操心。

去年，她参与编著出版了一本书，我看了，想说几句如何如何的话，终究没说出口。不说便罢，说了就是瞎操心。

她没做妈妈，自然不晓得做父母的一生都在操儿女的心，明知道是瞎操心，还是按捺不住地瞎折腾。瞎操心，是父母的情感本能。

她结婚了，有好事者说自己给了儿女多少钱，还问我老伴给了方*紫多少銭。我们老俩口不爱打听别人的家事，也不乐意别人对自家事的打探。老伴也非善茬，嘴硬，不饶人，问多了，她烦。她直接怼了过去：成功的父母不是给了子女多少钱，而是培养儿女会做人、能挣钱的能力。这话太呛，把人伤得不轻。

有人恭维说，我家的两娃子争气。人说的所谓争气，就是不啃老，在我们看来，所谓的争气，就是她们越来越自信、达理，能够一步一步地扎扎实实往前走，行稳致远。

            2024/05/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