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琐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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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写母亲，都是采用诗歌的形式。即使诗写母亲的文字，也多在母亲去世之后。母亲在世的时候，写她的文字寥寥无几，付诸文字的情感好像沉睡中没有醒来。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总以为太忙顾不上，以后有的是时间。当时的情形是：先忙于读书工作，早日为自己谋得一个衣食无忧的铁饭碗；尔后又忙于进修拿文凭，为自己谋得的铁饭碗镶一道金边边。就在金边边快要镶好的时候，母亲却突然病逝，留给我的除了刻骨的痛之外，还有无法言说的愧疚与遗憾。我写母亲的诗作，从此以后，源源不断地从笔下流出来，成为我诗歌写作的重要内容之一。
我写母亲的诗虽然很多，但从那些诗里读不到母亲的生平，哪怕是一鳞半爪的再现，只有我失去母亲后的痛苦，悲伤和空茫的苍凉，以及想起母亲来就流泪的捶胸顿足的悔。当我的年龄活到超过母亲去世时定格的数字时，一个想法突然冒出来，而且越来越强烈。这个想法就是：搜索储存在脑海里的那些与母亲的生平有关的零星资料，用文字将它们串联起来，作为一种纪念留给自己，铭记一位平凡的母亲在人间留下的有光芒有温度的生命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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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有五个哥哥和五个姐姐，母亲是外祖父和外祖母最小的女儿。
世间有一种普遍的现象：不管有多少个儿女，父母倾尽全力宠爱的是最小的那个。从我有限的了解看，对母亲而言，这种宠爱于她少而又少。不是父母不疼爱她，而是上天没有给我的外祖父母宠爱他们的小女儿的时间。
母亲出生的时候，家里的日子窘迫，生活捉襟见肘，多一张嘴就多一分负担。面对入不敷出不堪重负的现实，外祖母生下母亲后，决意不给她喂奶，想把她饿死。即使外祖父呵斥她给孩子喂奶，外祖母也是含着眼泪拒绝。我想，这时候外祖母的心里一定很痛苦。母亲的几位哥哥，我的阿舅们在外祖母坐月子的日子里，来到外祖母屋子的窗跟里，你来我去的，坚持为小妹妹求情。在儿子们苦苦的哀求下，外祖母终于改变主意，开始为小女儿喂奶，我的母亲的生命才得以存活在人间。
我知道，外祖母如此狠心，不是她不爱自己的女儿，而是窘迫的生活逼迫她这样做的，她这样做，完全是一种迫不得已，内心一定有一种别人无法体验到的艰难的痛苦的挣扎。我听大母亲十岁的寺儿寨的姨妈说，她是七岁那年才穿上裤子的，第一次内急的时候，不知道脱下裤子方便，结果全尿在裤子里了。我还听说，我最小的舅舅也因为家里太穷送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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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父有母的日子，与母亲来说也是短暂的。母亲三岁的时候，外祖父去世；十岁的时候，外祖母又离开了人间。双亲的先后离世，带走了母亲尚稚嫩的成长岁月不可或缺的阳光的照耀，和爱的雨露的滋润。母亲在世的时候，从未向我说过当年失去亲人时的感觉。但凭着我遗传自母亲的某些感觉的基因，完全可以推测出她当时的凄苦的心境。那是一个尚未成人的小姑娘对尘世风雨冷暖的最真切的感觉，这种感觉里的血滴和痛苦是一样的饱满。
那时的母亲，无法预知以后所要遭遇的风雨和苦难。不能预知，并不意味着风雨和苦难会自动消退。忽然间，我又生出这样的想法：倘若母亲当时就能预知到自己未来的命运，她会有怎样的想法和选择呢？
我的想法是不切实际的，所以，我的想法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但这种想法催生出来的眼泪和疼痛却是真实的：眼泪汪汪地涌动在我的眼眶里，疼痛萦绕在我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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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去世的时候，我不在她的身边。那天，我坐上一辆从乐都县城开往瞿昙乡的班车，准备去那儿的一所中学参加一次文学活动。就在车子刚刚启动的时候，听见司机喊我的名字。我应声之后，他给了我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一行字：家中有事，速回！
我认识纸条上的笔迹是我省教育学院同桌靳增发的。看了纸条，我心里不由咯噔响了一下：一定是母亲出事了！
我来乐都之前，母亲正生着病。那些日子里，每天晚上，母亲都是靠着摞得高高的被褥坐到天亮的。她不能睡平，一睡平，就呼吸不畅，胸闷气短，喘得透不过气来。
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了两个多月。我曾数次动员母亲到省城的大医院看看，又总是被母亲一次次拒绝。我知道母亲拒绝的原因。一是因为去西宁路远，且不说交通的不方便，光是晕车就让母亲望而却步。二是十年前找熟人在县医院找了一位最好的大夫看过，没有查出什么大的毛病，所以她以为她的病不妨事，只要坚持服用那位大夫开的药，挺一挺就过去了。在我们村里，人们得了病，不是找村里的赤脚医生开点药，就是用流行的土方子治疗。实在没办法了，就找来发神的古殿跳大神驱魔，服用符水之类的东西。要是还不见效，那就只好听天由命了。
我已经习惯了父辈们对待疾病的这种做法。所以对母亲的不去医院就诊，也就采取了妥协的态度，没有进一步的劝导和说服，更不用说采取什么措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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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第六感觉告诉我：一定是母亲不行了！
来不及问司机纸条的来历，我下车后，马上坐车回西宁。
到了西宁，也顾不上回教育学院找同桌问有关纸条内容的详细情况，又去赶坐西宁至湟中的班车。
鲁沙尔下车后，去亲戚家借了一辆自行车往家里赶。
一路上，我一边骑着自行车往前走，一边流着眼泪。我的隐隐作痛的心反复地念叨：一定是母亲不在了，一定是母亲不在了……耳边除了车轮转动的沙沙声，除了风掠过耳际发出的呼呼声，我的大脑里一片空寂，整个人仿佛失去了知觉，只一门心思催促自己快些，快些，再快些！
终于到家了。看到贴在门框上的白色的对纸，看到放在院子里的五颜六色的纸活，看到忙里忙外的跑丧事的人，我一下子明白：母亲已经去世，去了那个我一无所知的地方。我跪在母亲的灵前，悲从中来，泪如雨下，久久地伏地不起……我的感觉里，母亲这一走，我的世界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一想到从此以后，世间再无娘亲时，一种说不出来也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痛和伤充满我的肺腑，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那种痛和伤一直存在了许多年，影子一样陪伴着我。直到后来年到中年的姐姐中风偏瘫、姐夫患癌症去世之后，才有所缓解。等到两位哥哥相继病逝后，我不再为母亲的去世而伤痛了。此时的我，反而把那一年母亲的离世，看作是上天的一种慈悲的安排。这时候，要是母亲活着，目睹儿女们遭受病痛折磨和离开人世的现实，带给她的一定是尖刀剜心的剧烈的疼痛，她的心里一定充满地狱般的煎熬和黑暗。这种打击对她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她所承受的折磨和痛苦也一定会带给她灭顶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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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缺失相对应的是弥补，这是一把剑的两个刃，不管你怎样否认，也不管有多少人试图否认，它依旧明明白白地摆放在那儿，不容你回避。
于母亲而言，失怙失恃，固然是一件不幸的事。父母双亲在她成人前的离世，带给她心灵的悲凉有多深，有多重，怎样合理的猜想也代替不了她内心的真切感受。那时候的母亲的心里一定是很苦很苦的。那是一种我说不出来的苦，如一场厚厚的霜雪落在了她尚稚嫩的年轮里。
我又常常猜想，当年失去父母的母亲又得到了许许多多的爱。这些爱来自她的哥哥和姐姐们，来自她的善良而贤惠的嫂子们。他们一定非常非常疼爱这位最小的妹妹，平常的日子里一定给了她加倍的关心与呵护。
我无从得知我的舅舅、姨妈和舅母们呵护小时候的我的母亲的具体的细节。但是凭着一鳞半爪的那些听闻，可以肯定我的猜想是对的，与实际情况出入不大。
母亲嫁给父亲后，舅舅们每次来看望他们牵挂的小妹妹时，进门之后，顾不得卸下走路的劳累，都会钻进厨房里，洗菜的洗菜，烧火的烧火，揉面的揉面，帮着母亲做饭。他们一边帮母亲干活，一边和母亲说些家长里短的事，小小的厨房里弥漫着一种兄妹情深的温馨。
我曾不止一次地听母亲说起那时候她坐娘家时的情形。
那时候，四个阿舅分家后，挤在一个院子里住，各有各的屋子，各有各的厨房。母亲来住娘家时，大家抢着请她。在母亲住娘家的日子里，嫂子们像比赛似的，一个比一个起得早，打扫屋子，生火做饭，小小的院落里扑沓扑沓的风匣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屋顶烟囱里的炊烟交织在一起，又四散弥漫开去，形成了蓝色的晨雾，起伏在村庄所在的小山沟里。我的舅母们在阿舅们的催促声里，拿出最好的厨艺做早饭，唯恐迟了，请不到我的母亲。一顿普通而平常的早饭，在这一时刻，将淳朴的亲情和民风演绎得淋漓尽致，动人心魄。一想起那场景，心里就有一种暖暖的感觉，泪水不由润湿眼眶。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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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23条）
啊，母亲！您是四季开不败的鲜花，
啊，母亲！您是造物主折射的神光！
啊，母亲！您是进化论的践行者，
啊，母亲！您是以柔克刚的榜样！
啊，母亲！您是所有情感的寄托，
啊，母亲！您是无所不在的辉煌！
啊，母亲！您是撕心裂肺的恋歌，
啊，母亲！您是海枯石烂的诗行！
@阳光笙箫支剑笙：母亲之歌，感人肺腑。
饱含深情地叙述，字里行间温情脉脉，读之如沐春风！
@鸣虫：唯有母爱，是永远的春风雨露。
还没多看一眼吧，蔓延泪流如雨直下，母亲的歌一直在心中唱响，好似音符满天飞想，挚爱的母亲啊，为啥走得这么匆忙，让人禁不住嚎啕大哭到天涯，祝你一路走好，无言支付伴你走天堂。[大哭][大哭][大哭][大哭][大哭][大哭][大哭][大哭]
@诃痴快乐：母亲之歌，陪伴一生。
深情与温情熔于一炉! 字里行间都是深情、温情!
@轻品慢尝：父爱如山，母爱如海。
母亲是不幸的，三岁失去父亲，七岁失去母亲，但是，她又是幸运的，得到了五个哥哥，五个姐姐的爱护。也很难得啊。
看到过您的很多诗歌，这还是第一次读您的叙事散文，字里行间都是对母亲的怀念！母亲节之日，愿我们的母亲地下有知，天堂快乐！
@玉梅：遗憾的是，我丢失了关于母亲的日子里的细节。
母亲是不幸的，年幼失去父母，起步就是悲歌；母亲又是幸运的，得到了哥嫂姐姐们的呵护。
@漫言华语：说不完的母亲……
诗歌很精彩，散文更入心。
母亲人善良，命运却无常。
幼年失父母，老来病缠身。
为母却刚强，抚养儿成长。
今日母亲节，写文祭母亲。
纪念老娘亲，不忘生养恩。
@豫莲芳草：谢谢赐玉，祝福老师！
在母亲节独到如此厚重的文章，让我对诗人的母亲敬重有加。
@锦瑟黎燕：感动，祝福！
描写的细腻生动，感情充沛，字里行间溢满了对母亲的思念，感人肺腑。
@悠扬琴声68：谢谢老师鼓励，遥祝健康快乐！
母亲是伟大的，她不紧给我们生命，还讲述太多感人的故事。祝福朋友了。
@杨自记：谢谢杨老师！
@祁俊清：回头见，祝福老师。
母亲节时忆母亲，点点滴滴在心头。母恩是天底下最深的恩情。失母的痛苦我也经历过，那是失魂落魄，撕心裂肺。您的舅舅、舅妈和姨妈们真好，给了您母亲亲情的温暖。
@诚厚：老师的留评，春风阳光一样温暖着我。老师的厚道，是我心中一道最美丽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