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尧一家和祯一家赶过来时，书德领着一帮老少刚刚送走北京来的出租车，还没有进院门。在大门口，书尧叫了声“二哥”便拉住了憨棨的手。他一边仔细打量着憨棨的面容，一边说：“二哥呀，四十年，整整四十年啦！没想到你还能回来，咱们还能见上面！这事儿……这事儿，啊……”说着，书尧声音哽咽，用衣袖擦起了眼泪。然后，回身把自己的媳妇拉到近前，“咱们经常叨念的，咱二哥！”书尧媳妇点头叫声：“二哥！”
书尧拽过儿子秋还要作介绍，就听书德说：“这里黑黢黢的，连模样儿也看不清。走，咱们回屋去！”于是一群人簇拥着憨棨回到了屋内。老哥仨并排坐在了炕沿上。憨棨的嫂子、弟妹及几个侄子在屋子里或坐或站，剩下的几个侄媳妇和孙辈的孩子只能在外间屋站着。
明亮的电灯下，这些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了憨棨身上，细细地端详着这位离家四十年的沧桑老人。头戴礼帽、一身西装革履也掩饰不了憨棨的老态和憨相，尽管憨棨一直咧着嘴，一副非常开心的样子。
憨棨也巡睃着眼前这老老少少十几口人。
这些人中，大哥、大嫂和三弟，憨棨能够依稀认出，他心里一直有他们早先的模样。其他人则按着辈分长幼，或不苟言笑，或嘻嘻哈哈，都分别做了自我介绍。听着介绍，憨棨咧着嘴笑着，“啊啊”地应着。此刻，整个屋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突然，憨棨歪着头问大哥树德：“大哥，啊……咱娘咱爹呢？”
一句话，整个屋子顿时沉寂了，人们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大嫂悄悄拽一下弟妹的衣襟，小声说：“他婶子，这大老远的，老二指定还没吃饭。走，咱去给老二做饭去！”说着，便和书尧媳妇退到外屋去了。
憨棨见大家都停止说笑，变得沉默无语了，他那呆傻的脸上又增添了些许的茫然。他依旧咧着嘴，两眼望着大家，似乎在等答案。书德扭转身子，两手攥住憨棨的胳膊，苦着脸，叹口气说：“唉！老二啊，咱们的俩老人都已经故去了。咱娘四年前的头麦熟走的，咱爹是两年前的三月十六走的。他们挂念你挂念了一辈子啊！”
听到这话，憨棨两眼变得直直的，嗫嚅道：“死了？……啊都死了？”就这样嘟囔了两遍，五十七岁的憨棨孩子一样“哇——”地哭出了声，浑浊的眼泪随之潸然而下。憨棨这一哭，书德也跟着流下了眼泪。老三书尧伸手抓住二哥的另一只胳膊，劝道：“二哥，都过去好几年了，就别难过了。俩老人走时俺们一直在身边守着，他们都没受罪！”
大侄子祯拿过一条毛巾，给憨棨擦着眼泪，也劝慰道：“二叔啊，三叔说得对，爷爷、奶奶都去世好几年了，就别去说啦！你们老哥仨分别这么多年，聊点儿别的，聊点儿开心的，啊！”
憨棨的眼泪依然止不住往下淌着，咧着嘴说道：“啊，俺……啊这些年，啊在那边……就盼着啊有一天……啊能回家。啊回家……不就是……啊看爹娘吗？啊这些年，俺黑天……啊白日的，总是在……啊想他们啊！”憨棨哽咽着咳嗽两声，继续说，“啊这些年，啊俺……没给爹娘啊干过活儿，啊也没有啊……伺候过他们……啊一天，啊俺不、不是个人啊！”
憨棨结结巴巴的哭诉，令在场的人无不动容。书德、书尧哥俩边抹着眼泪边劝着憨棨，让他不要再哭，擦把脸，快吃点东西垫吧垫吧肚子。
在外屋给憨棨做饭的妯娌俩也都流下了泪水。书德媳妇用衣襟擦着眼角的泪，小声对书尧媳妇说：“他婶子，别看老二憨，他说出的这些话多入情入理呀！”
总算把痛哭不已的憨棨劝住了。书德示意儿子恒把饭桌放到炕上，又扭头冲大伙说：“今儿个不早了，都各自回去歇了吧。老三就别回去了，晚上咱们老哥仨睡一块儿，好好唠唠。明儿中午都过来，咱一大家子吃顿团圆饭！”
祯和媳妇带着孩子走了，书尧家的带着儿子秋和儿媳、孙子也走了。书德媳妇端上一大海碗稠稠的热汤面，上边还有两个荷包蛋。她冲憨棨招呼道：“他二叔啊，肯定早饿坏了，快垫吧垫吧！咸啊淡的，你说话！”
憨棨确实饿了。除了在香港飞北京的飞机上，吃过一次航空餐外，憨棨已经有八、九个小时没进餐了。看着那一大碗冒着热气、飘着香味的热汤面，他立刻坐到桌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书德笑着提醒：“刚出锅太烫，慢点吃！”
憨棨咧嘴笑笑：“啊……知道，知道。”
书德媳妇问道：“他二叔，味道还行吗？”
“啊，好！真香！啊俺这些年……根本啊没吃过……这样的饭食。”憨棨咽下一口面，接着说，“啊俺倒是……老想着吃，啊没人会做……啊也没处能啊……买啊！”说完这句话，憨棨咧着嘴自己笑了。旁边的几个人也都笑了。
这时，老三书尧问了一个一直想知道的问题，书尧说：“二哥，这些年在那边成家了吗？”
憨棨依旧笑着摇摇头：“成个……啊屁家呀！”突然他收住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啊咱长得……啊没个……人样儿，啊又没心……又没肺的，人家哪个女人……啊跟咱啊，是不？”
……
晚上，老哥仨像小时候一样睡在一条炕上。书德﹑书尧没完没了地问这问那，似乎要把憨棨这四十年只身在外的光景，一下子让他全部还原了。憨棨便结结巴巴地述说了他的经历。他从太原战役说起，书申哥开小差回家、他跟随部队转战东北、入朝参战、被俘到日本（其实到的是韩国巨济岛）、战俘营挨打挨饿被纹身、到台湾后继续当兵并加入国民党、退役到农场，一直说到最后进养老院。也说到了在台湾这些年，清明、春节遥拜家乡，日日夜夜想念亲人；还说到了朋友帮他申请回家探亲、如何在香港转机、飞北京的飞机上，小姐怎样热心地帮助他……当然，他们也说到了撇下孤儿寡母自杀身亡的书本，说到了低调谨慎、勤勉本分过日子的书申，以及当年与憨棨一同当兵的另外几个人的归宿。
老哥仨整齐地躺在炕上，低声交谈着，不知不觉中鸡叫头遍了。老三书尧提议，以后说话的日子长着呢，天快亮了，眯一会儿吧！
于是老哥仨在唏嘘声中，沉沉睡去……
（选稿：灿烂阳光 审核：晓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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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38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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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圆满，回到祖国的怀抱，回到家，真好！
@风雨：感谢首席点评！祝好！
“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国心。”这就是说的憨棨呀。去时爹娘相送，归时只见爹娘坟，四十年了。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
@四格格：是啊，回家，是游子一辈子的期盼，能回到故乡，算是了却心愿了。感谢您的美评，祝好！
四十年后，老人终于回到了家，却没能见到日思夜想的爹娘，这是多大的伤痛啊，读来令人唏嘘。
@祁俊清：在那样的年代，类似的故事太多了。感谢您的的美评！祝好！
四十年后回故乡，兄弟姐妹大团圆。
人间自有真情在，骨肉情深爱无疆。
@阳光笙箫支剑笙：感谢您诗样的美评！祝好！
千辛万苦滴回家啦，为老兵高兴！为一家人的团聚高兴！！
@李宗宾19481957：感谢您的阅读留评，祝好！
四十年后的美好团聚，在缅怀父母亲，兄弟畅谈之中，呼之欲出，感人至深。
@锦瑟黎燕：感谢您的美评鼓励！祝好！
一家人终于团聚了！兄弟之间的泪水，不光是悲伤的，更多的是你希望的泪，未来可期，年年胜意，岁岁欢愉。
@ch雪梅：谢谢您的美评，祝好！
憨棨是非常幸运的。台湾有很多老兵死在修路的工程上，死在养老院里。
能活着回到自己的故乡，虽然没有见到父母，但兄弟们能团聚，这也是非常幸福的。而且家里享受多年烈士待遇，没有因为他去了台湾而受罪，这是非常少有的幸运。
@地质之花：所言极是，憨棨确实是个幸运之人，一个憨人，历尽了离乱悲苦和战争，却能活到上世纪90年代，而且家人也沾了不少光。感谢您的美评，祝好！
一口气读完憨巴子的8、9集，为他能回大陆探亲感到高兴。那个时代结束了，新时代已开始，我们等待台湾回归那一天，祖国统一，两岸同袍幸福美满。
@一池烟雨：两岸统一，是我们共同的期盼！感谢您的美评，祝好！
情节感人，应该还有好戏。
@川明：感谢美评！祝好！
回到祖国的怀抱，回到家，真好！
@雪花漫舞：感谢您的美评！祝好！
盼了几十年的团聚, 感慨万千、喜极而泣, 这些都被你生动地记录下来, 人物的动作、神态、语言描写, 朴实生动!
@轻品慢尝：感谢您的美评鼓励！祝好！
看到他们终于团聚，真为他们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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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感谢美评！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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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谢谢！
在外漂泊、吃苦大半生，总算是回家了，可是爸妈却再也见不到了，憨棨的那份痛，也深深刺痛了我。两岸的人为隔绝，造成了多少人间悲剧啊！希望憨棨的晚年少吃点苦，能够颐养天年。
@难诉相思：是啊，这样的痛，当事者痛彻心扉，旁观者也感同身受。感谢您的美评，祝好！
都不容易，成家也不容易。他一个人在外，难啊！
@杨自记：感谢您的美评！祝好！
“回家”孝敬父母，看望亲人成了憨棨的心心念念，四十年后终于回来了，没有见到父母，那一幕的哭泣，感天动地，·····
@悠扬琴声68：是啊，离家几十年，回家再也见不到父母，这种心痛是难以形容的。感谢您精到的点评，祝好！
憨棨闻听父母离去，几十年的思念之情一朝释放出来，让人泪目！
@陌上梦落：感谢您的精到美评！祝好！
他们终于团聚了，令人为之激动又伤心。
@华章秋韵：感谢美评！祝好！